萨缪尔·贝克特 著
施咸荣 译
萨缪尔·贝克特 生于一九○六年,原籍爱尔兰,是一位用法语英语两种文字写作的剧作家、诗人、小说家。主要剧作为《等待戈多》(1952)、《最后的一局》(1957)、《哑剧Ⅰ》 (1957)、《克拉普最后的录音》(1959),《哑剧Ⅱ》(1959)、《灰烬》(1959)、《哦,美好的日子!》(1961)等。此外,还写过小说,如《摩罗》和《马洛尼死了》等等。
《等待戈多》使他—举成名。在这部戏里,两个流浪汉等着,自始至终在台上等待永远不会来,永远被等待的戈多。戏的结尾近似还原到戏的开始。《哦,美好的日子!》描写老妇温妮从半身入土到只剩下头部还没有被埋入土中的过程,从她喋喋不休的台词中表明她要把走向死亡的最后时刻变成美好的日子。
贝克特的作品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战后西方社会的精神危机,表明人类对未来、对前途失去任何信念,是资本主义制度必然走向死亡的曲折反映。他的剧作已被译成近三十种语言,在世界不少国家的舞台上广为上演。
登场人物
爱斯特拉冈
弗拉季米尔
波卓
幸运儿
一个孩子
第一幕
[乡间一条路。一棵树。
[黄昏。
[爱斯特拉冈坐在一个低低的土墩上,想脱掉靴子。他用两手使劲拉着,直喘气。他停止拉靴子,显出精疲力竭的样子,歇了会儿,又开始拉靴子。
[如前。
[弗拉季米尔上。
爱斯特拉冈:(又一次泄了气)毫无办法。
弗拉季米尔:(叉开两脚,迈着僵硬的、小小的步子前进)我开始拿定主意。我这一辈子老是拿不定主意,老是说,弗拉季米尔,要理智些,你还不曾什么都试过哩。于是我又继续奋斗。(他沉思起来,咀嚼着“奋斗”两字。向爱斯特拉冈)哦,你又来啦。
爱斯特拉冈:是吗?
弗拉季米尔:看见你回来我很高兴,我还以为你一去再也不回来啦。
爱斯特拉冈:我也一样。
弗拉季米尔:终于又在一块儿啦!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番。可是怎样庆祝呢?(他思索着)起来,让我拥抱你一下。
爱斯特拉冈:(没好气地)不,这会儿不成。
弗拉季米尔:(伤了自尊心,冷冷地)允不允许我问一下,大人阁下昨天晚上是在哪儿过夜的?
爱斯特拉冈:在一条沟里。
弗拉季米尔:(羡慕地)一条沟里!哪儿?
爱斯特拉冈:(未作手势)那边。
弗拉季米尔:他们没揍你?
爱斯特拉冈:揍我?他们当然揍了我。
弗拉季米尔:还是同一帮人?
爱斯特拉冈:同一帮人?我不知道。
弗拉季米尔:我只要一想起……这么些年来……要不是有我照顾……你会在什么地方……?(果断地)这会儿,你早就成一堆枯骨啦,毫无疑问。
爱斯特拉冈:那又怎么样呢?
弗拉季米尔:光一个人,是怎么也受不了的。(略停。兴高采烈地)另一方面,这会儿泄气也不管用了,这是我要说的。我们早想到这一点就好了,在世界还年轻的时候,在九十年代。
爱斯特拉冈:啊,别罗唆啦,帮我把这混账玩意儿脱了吧。
弗拉季米尔:手拉着从巴黎塔顶上跳下来,这是首先该做的。那时候我们还很体面。现在已经太晚啦。他们甚至不会放我们上去哩。(爱斯特拉冈使劲拉着靴子)你在干吗?
爱斯特拉冈:脱靴子。你难道从来没脱过靴子?
弗拉季米尔:靴子每天都要脱,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你干吗不好好听我说话?
爱斯特拉冈:(无力地)帮帮我!
弗拉季米尔:你脚疼?
爱斯特拉冈:脚疼!他还要知道我是不是脚疼!
弗拉季米尔:(忿怒地)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受痛苦。我不是人。我倒想听听你要是受了我那样的痛苦,将会说些什么。
爱斯特拉冈:你也脚疼?
弗拉季米尔:脚疼!他还要知道我是不是脚疼!(弯腰)从来不忽略生活中的小事。
爱斯特拉冈:你期望什么?你总是等到最后一分钟的。
弗拉季米尔:(若有所思地)最后一分钟……(他沉吟片刻)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这句话是谁说的?
爱斯特拉冈:你干吗不帮帮我?
弗拉季米尔:有时候,我照样会心血来潮。跟着我浑身就会有异样的感觉。(他脱下帽子,向帽内窥视,在帽内摸索,抖了抖帽子,重新把帽子戴上)我怎么说好呢?又是宽心,又是……(他搜索枯肠找词儿)寒心。(加重语气)寒——心。(他又脱下帽子,向帽内窥视)奇怪。(他敲了敲帽顶,像是要敲掉沾在帽上的什么东西似的,再一次向帽内窥视)毫无办法。
[爱斯特拉冈使尽平生之力,终于把一只靴子脱下。他往靴内瞧了瞧,伸进手去摸了摸,把靴子口朝下倒了倒,往地上望了望,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从靴里掉出来,但什么也没看见,又往靴内摸了摸,两眼出神地朝前面瞪着。
呃?
爱斯特拉冈:什么也没有。
弗拉季米尔:给我看。
爱斯特拉冈:没什么可给你看的。
弗拉季米尔:再穿上去试试。
爱斯特拉冈:(把他的脚察看一番)我要让它通通风。
弗拉季米尔:你就是这样一个人,脚出了毛病,反倒责怪靴子。(他又脱下帽子,往帽内瞧了瞧,伸手进去摸了摸,在帽顶上敲了敲,往帽里吹了吹,重新把帽子戴上)这件事越来越叫人寒心。(沉默。弗拉季米尔在沉思,爱斯特拉冈在揉脚趾)两个贼有一个得了救。(略停)是个合理的比率。(略停)戈戈。
爱斯特拉冈:什么事?
弗拉季米尔:我们要是忏悔一下呢?
爱斯特拉冈:忏悔什么?
弗拉季米尔:哦……(他想了想)咱们用不着细说。
爱斯特拉冈:忏悔我们的出世?
[弗拉季米尔纵声大笑,突然止住笑,用一只手按住肚子,脸都变了样儿。
弗拉季米尔:连笑都不敢笑了。
爱斯特拉冈:真是极大的痛苦。
弗拉季米尔:只能微笑。(他突然咧开嘴嬉笑起来,不断地嬉笑,又突然停止)不是一码子事。毫无办法。(略停)戈戈。
爱斯特拉冈:(没好气地)怎么啦?
弗拉季米尔:你读过《圣经》没有?
爱斯特拉冈:《圣经》……(他想了想)我想必看过一两眼。
弗拉季米尔:你还记得《福音书》吗?
爱斯特拉冈:我只记得圣地的地图。都是彩色图。非常好看。死海是青灰色的。我一看到那图,心里就直痒痒。这是咱们俩该去的地方,我老这么说,这是咱们该去度蜜月的地方。咱们可以游泳。咱们可以得到幸福。
弗拉季米尔:你真该当诗人的。
爱斯特拉冈:我当过诗人。(指了指身上的破衣服)这还不明显?(沉默)
弗拉季米尔:刚才我说到哪儿……你的脚怎样了?
爱斯特拉冈:看得出有点儿肿。
弗拉季米尔:对了,那两个贼。你还记得那故事吗?
爱斯特拉冈:不记得了。
弗拉季米尔:要我讲给你听吗?
爱斯特拉冈:不要。
弗拉季米尔:可以消磨时间。(略停)故事讲的是两个贼,跟我们的救世主同时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有一个贼——
爱斯特拉冈:我们的什么?
弗拉季米尔:我们的救世主。两个贼。有一个贼据说得救了,另外一个……(他搜索枯肠,寻找与“得救”相反的词汇)……万劫不复。
爱斯特拉冈:得救,从什么地方救出来?
弗拉季米尔:地狱。
爱斯特拉冈:我走啦。(他没有动)
弗拉季米尔:然而……(略停)怎么——我希望我的话并不叫你腻烦——怎么在四个写福音的使徒里面只有一个谈到有个贼得救呢?四个使徒都在场——或者说在附近,可是只有一个使徒谈到有个贼得了救。(略停)喂,戈戈,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声,哪怕是偶尔一次?
爱斯特拉冈:(过分地热情)我觉得你讲的故事真是有趣极了。
弗拉季米尔:四个里面只有一个。其他三个里面,有两个压根儿没提起什么贼,第三个却说那两个贼都骂了他。
爱斯特拉冈:谁?
弗拉季米尔:什么?
爱斯特拉冈:你讲的都是些什么?(略停)骂了谁?
弗拉季米尔:救世主。
爱斯特拉冈:为什么?
弗拉季米尔:因为他不肯救他们。
爱斯特拉冈:救他们出地狱?
弗拉季米尔:傻瓜!救他们的命。
爱斯特拉冈:我还以为你刚才说的是救他们出地狱哩。
弗拉季米尔:救他们的命,救他们的命。
爱斯特拉冈:嗯,后来呢?
弗拉季米尔:后来,这两个贼准是永堕地狱、万劫不复啦。
爱斯特拉冈:那还用说?
弗拉季米尔:可是另外的一个使徒说有一个得了救。
爱斯特拉冈:嗯?他们的意见并不一致,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弗拉季米尔:可是四个使徒全在场。可是只有一个谈到有个贼得了救。为什么要相信他的话,而不相信其他三个?
爱斯特拉冈:谁相信他的话?
弗拉季米尔:每一个人。他们就知道这一本《圣经》。
爱斯特拉冈:人们都是没知识的混蛋,像猴儿一样见什么学什么。
[他痛苦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台的极左边,停住脚步,把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朝远处眺望,随后转身走向台的极右边,朝远处眺望。弗拉季米尔瞅着他的一举一动,随后过去捡起靴子,朝靴内窥视,急急地把靴子扔在地上。
弗拉季米尔:呸!(他吐了口唾沫)
[爱斯特拉冈走到台中,停住脚步,背朝观众。
爱斯特拉冈:美丽的地方。(他转身走到台前方,停住脚步,脸朝观众)妙极了的景色。(他转向弗拉季米尔)咱们走吧。
弗拉季米尔:咱们不能。
爱斯特拉冈:咱们在等待戈多。
爱斯特拉冈:啊!(略停)你肯定是这儿吗?
弗拉季米尔:什么?
爱斯特拉冈:我们等的地方。
弗拉季米尔:他说在树旁边。(他们望着树)你还看见别的树吗?
爱斯特拉冈:这是什么树?
弗拉季米尔:我不知道。一棵柳树。
爱斯特拉冈:树叶呢?
弗拉季米尔:准是棵枯树。
爱斯特拉冈:看不见垂枝。
弗拉季米尔:或许还不到季节。
爱斯特拉冈:看上去简直象灌木。
弗拉季米尔:象丛林。
爱斯特拉冈:象灌木。
弗拉季米尔: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暗示咱们走错地方了?
爱斯特拉冈:他应该到这儿啦。
弗拉季米尔:他并没说定他准来。
爱斯特拉冈:万一他不来呢?
弗拉季米尔:咱们明天再来。
爱斯特拉冈:然后,后天再来。
弗拉季米尔:可能。
爱斯特拉冈:老这样下去。
弗拉季米尔:问题是——
爱斯特拉冈:直等到他来为止。
弗拉季米尔:你说话真是不留情。
爱斯特拉冈:咱们昨天也来过了。
弗拉季米尔:不,你弄错了。
爱斯特拉冈:咱们昨天干什么啦?
弗拉季米尔:咱们昨天干什么啦?
爱斯特拉冈:对了。
弗拉季米尔:怎么……(忿怒地)只要有你在场,就什么也肯定不了。
爱斯特拉冈:照我看来,咱们昨天来过这儿。
弗拉季米尔:(举目四望)你认得出这地方?
爱斯特拉冈:我并没这么说。
弗拉季米尔:嗯?
爱斯特拉冈:认不认得出没什么关系。
弗拉季米尔:完全一样……那树……(转向观众)那沼地。
爱斯特拉冈:你肯定是在今天晚上?
弗拉季米尔:什么?
爱斯特拉冈:是在今天晚上等他?
弗拉季米尔:他说是星期六。(略停)我想。
爱斯特拉冈:你想。
弗拉季米尔:我准记下了笔记。
[他在自己的衣袋里摸索着,拿出各色各样的废物。
爱斯特拉冈:(十分凶狠地)可是哪一个星期六?还有,今天是不是星期六?今天难道不可能是星期天!(略停)或者星期一?(略停)或者星期五?
弗拉季米尔:(拼命往四周围张望,仿佛景色上写有日期似的)那决不可能。
爱斯特拉冈:或者星期四?
弗拉季米尔:咱们怎么办呢?
爱斯特拉冈:要是他昨天来了,没在这儿找到咱们,那么你可以肯定他今天决不会再来了。
弗拉季米尔:可是你说我们昨天来过这儿。
爱斯特拉冈:我也许弄错了。(略停)咱们暂别说话,成不成?
弗拉季米尔:(无力地)好吧。(爱斯特拉冈坐到土墩上。弗拉季米尔激动地来去踱着,不时煞住脚步往远处眺望。爱斯特拉冈睡着了。弗拉季米尔在受斯特拉冈面前停住脚步)戈戈!……戈戈!……戈戈!
[爱斯特拉冈一下子惊醒过来。
爱斯特拉冈:(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睡着啦!(责备地)你为什么老是不肯让我睡一会儿?
弗拉季米尔:我觉得孤独。
爱斯特拉冈:我做了个梦。
弗拉季米尔:别告诉我!
爱斯特拉冈:我梦见——
弗拉季米尔:别告诉我!
爱斯特拉冈:(向宇宙做了个手势)有了这一个,你就感到满足了?(沉默)你太不够朋友了,狄狄。我个人的恶梦如果不能告诉你,叫我告诉谁去?
弗拉季米尔:让它们作为你个人的东西保留着吧。你知道我听了受不了。
爱斯特拉冈:(冷冷地)有时候我心里想,咱们是不是还是分手比较好。
弗拉季米尔:你走不远的。
爱斯特拉冈:那太糟糕啦,实在太糟糕啦!(略停)你说呢,狄狄,是不是实在太糟糕啦?(略停)当你想到路上的景色是多么美丽。(略停)还有路上的行人是多么善良。(略停。甜言蜜语地哄)你说是不说,狄狄?
弗拉季米尔:你要冷静些。
爱斯特拉冈:(淫荡地)冷静……冷静……所有的上等人都说要镇静。(略停)你知道英国人在妓院里的故事吗?
弗拉季米尔:知道。
爱斯特拉冈:讲给我听。
弗拉季米尔:啊,别说啦!
爱斯特拉冈:有个英国人多喝了点儿酒,走进一家妓院。鸨母问他要漂亮的、黑皮肤的还是红头发的。你说下去吧。
弗拉季米尔:别说啦!
[弗拉季米尔急下。爱斯特拉冈站起来跟着他走到舞台尽头。爱斯特拉冈做着手势,仿佛作为观众在给一个拳击家打气似的。弗拉季米尔上,他从爱斯特拉冈旁边擦身而过,低着头穿过舞台。爱斯特拉冈朝他迈了一步,煞住脚步。
爱斯特拉冈:(温柔地)你是要跟我说话吗?(沉默。爱斯特拉冈往前迈了一步)你有话要跟我说吗?(沉默。他又往前迈了一步)狄狄……
弗拉季米尔:(并不转身)我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说。
爱斯特拉冈:(迈了一步)你生气了?(沉默。迈了一步)原谅我。(沉默。迈了一步。爱斯特拉冈把他的一只手搭在弗拉季米尔的肩上)来吧,狄狄。(沉默)把你的手给我。(弗拉季米尔转过身来)拥抱我!(弗拉季米尔软下心来。他们俩拥抱。爱斯特拉冈缩回身去)你一股大蒜臭!
弗拉季米尔:它对腰子有好处。(沉默。爱斯特拉冈注视着那棵树)咱们这会儿干什么呢?
爱斯特拉冈:咱们等着。
弗拉季米尔:不错,可是咱们等着的时候干什么呢?
爱斯特拉冈:咱们上吊试试怎么样?
[弗拉季米尔向爱斯特拉冈耳语。爱斯特拉冈大为兴奋。
弗拉季米尔:跟着就有那么多好处。掉下来以后,底下还会长曼陀罗花。这就是你拔花的时候听到吱吱声音的原因。你难道不知道?
爱斯特拉冈:咱们马上就上吊吧。
弗拉季米尔:在树枝上?(他们向那棵树走去)我信不过它。
爱斯特拉冈:咱们试试总是可以的。
弗拉季米尔:你就试吧。
爱斯特拉冈:你先来。
弗拉季米尔:不,不,你先来。
爱斯特拉冈:干吗要我先来?
弗拉季米尔:你比我轻。
爱斯特拉冈:正因为如此!
弗拉季米尔:我不明白。
爱斯特拉冈:用你的脑子,成不成?
[弗拉季米尔用脑子。
弗拉季米尔:(最后)我想不出来。
爱斯特拉冈:是这么回事。(他想了想)树枝……树枝……(忿怒地)用你的头脑,成不成?
弗拉季米尔:你是我的唯一希望了。
爱斯特拉冈:(吃力地)戈戈轻——树枝不断——戈戈死了。狄狄重——树枝断了——狄狄孤单单的一个人。可是——
弗拉季米尔:我没想到这一点。
爱斯特拉冈:要是它吊得死你,也就吊得死我。
弗拉季米尔:可是我真的比你重吗?
爱斯特拉冈: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我不知道。反正机会均等,或者差不多均等。
弗拉季米尔:嗯!咱们干什么呢?
爱斯特拉冈:咱们什么也别干。这样比较安全。
弗拉季米尔:咱们先等一下,看看他说些什么。
爱斯特拉冈:谁?
弗拉季米尔:戈多。
爱斯特拉冈:好主意。
弗拉季米尔:咱们先等一下,让咱们完全清楚咱们的处境后再说。
爱斯特拉冈:要不然,最好还是趁热打铁。
弗拉季米尔:我真想听听他会提供些什么。我们听了以后,可以答应或者拒绝。
爱斯特拉冈:咱们到底要求他给咱们做些什么?
弗拉季米尔:你当时难道没在场?
爱斯特拉冈:我大概没好好听。
弗拉季米尔:哦……没提出什么明确的要求。
爱斯特拉冈:可以说是一种祈祷。
弗拉季米尔:一点不错。
爱斯特拉冈:一种泛泛的乞求。
弗拉季米尔:完全正确。
爱斯特拉冈:他怎么回答的呢?
弗拉季米尔:说他瞧着办。
爱斯特拉冈:说他不能事先答应。
弗拉季米尔:说他得考虑一下。
爱斯特拉冈:在他家中安静的环境里。
弗拉季米尔:跟他家里的人商量一下。
爱斯特拉冈:他的朋友们。
弗拉季米尔:他的代理人们。
爱斯特拉冈:他的通讯员们。
弗拉季米尔:他的书。
爱斯特拉冈:他的银行存折。
弗拉季米尔:然后才能打定主意。
爱斯特拉冈:这是很自然的事。
弗拉季米尔:是吗?
爱斯特拉冈:我想是的。
弗拉季米尔:我也这么想。(沉默)
爱斯特拉冈:(焦急地)可是咱们呢?
弗拉季米尔:你说的什么?
爱斯特拉冈:我说,可是咱们呢?
弗拉季米尔:我不懂。
爱斯特拉冈:咱们的立场呢?
弗拉季米尔:立场?
爱斯特拉冈:别忙。
弗拉季米尔:立场?咱们趴在地上。
爱斯特拉冈:到了这么糟糕的地步?
弗拉季米尔:大人阁下想要知道有什么特权?
爱斯特拉冈:难道咱们什么权利也没有了?
[弗拉季米尔大笑,像先前一样突然抑制住,改为咧着嘴嬉笑。
弗拉季米尔:你真叫我忍不住笑,要是笑不算违法的话。
爱斯特拉冈:咱们已经失去了咱们的权利?
弗拉季米尔:咱们已经放弃啦。
[沉默。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胳膊耷拉着,脑袋低垂着,两只膝盖在往下沉。
爱斯特拉冈:(无力地)难道咱们没给系住?(略停)难道咱们没——
弗拉季米尔:(举起一只手)听!
[他们倾听,显出可笑的紧张样子。
爱斯特拉冈:我什么也没听见。
弗拉季米尔:嘘!(他们倾听着。爱斯特拉冈身体失去平衡,险些儿摔倒在地上。他攥住弗拉季米尔的一只胳膊,弗拉季米尔摇晃了两下,他们挤在一起静听着)我也没听见。
[如释重负的叹气声。他们松弛下来,彼此分开。
爱斯特拉冈:你吓了我一跳。
弗拉季米尔:我还以为是他哩。
爱斯特拉冈:谁?
弗拉季米尔:戈多。
爱斯特拉冈:呸!是风吹芦苇响。
弗拉季米尔:我简直可以发誓说我听到了吆喝声。
爱斯特拉冈:他干吗要吆喝呢?
弗拉季米尔:吆喝他的马。(沉默)
爱斯特拉冈:我饿啦。
弗拉季米尔:你要吃一个胡萝卜吗?
爱斯特拉冈:就只有胡萝卜吗?
弗拉季米尔:我也许还有几个萝卜。
爱斯特拉冈:给我一个胡萝卜。(弗拉季米尔在他的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萝卜递给爱斯特拉冈,爱斯特拉冈咬了一口,忿忿地)这是萝卜!
弗拉季米尔:哦,请原谅!我简直可以发誓说我给你的是胡萝卜。(他又在衣袋里摸索,只找到萝卜)全都是萝卜。(他摸衣袋)你准是已把最后一个胡萝卜吃掉了。(他摸索衣袋)等一等,我找着了。(他掏出一个胡萝卜递给爱斯特拉冈)拿去,亲爱的朋友。(爱斯特拉冈用衣袖擦了擦胡萝卜,吃起来)把最后一个吃了吧;这样就把它们全部消灭掉啦。
爱斯特拉冈:(咀嚼着)我刚才问了你一个问题。
弗拉季米尔:啊!
爱斯特拉冈:你回答了没有?
弗拉季米尔:胡萝卜的滋味怎样?
爱斯特拉冈:就是胡萝卜的滋味。
弗拉季米尔:好得很,好得很。(略停)你刚才问的是什么问题?
爱斯特拉冈:我已经忘了。(咀嚼着)就是这事伤我脑筋。(他欣赏地瞅着胡萝卜,用拇指和食指拎着它摆动)我决不会忘掉这一个胡萝卜。(他若有所思地吮吸着胡萝卜的根)啊,对了,我这会儿想起来啦。
弗拉季米尔:嗯?
爱斯特拉冈:(嘴里塞得满满的,出神地)难道我们没给系住?
弗拉季米尔: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出来。
爱斯特拉冈:(咀嚼着,咽了一下)我问你难道我们没给系住?
弗拉季米尔:系住?
爱斯特拉冈:系——住。
弗拉季米尔:你说“系住”是什么意思?
爱斯特拉冈:拴住。
弗拉季米尔:拴在谁身上?被谁拴住?
爱斯特拉冈:拴在你等的那个人身上。
弗拉季米尔:戈多?拴在戈多身上?多妙的主意!一点不错。(略停)在这会儿。
爱斯特拉冈:他的名字是叫戈多吗?
弗拉季米尔:我想是的。
爱斯特拉冈:瞧这个。(他拎着叶子根部把吃剩的胡萝卜举起,在眼前旋转)奇怪,越吃越没滋味。
弗拉季米尔:对我来说正好相反。
爱斯特拉冈:换句话说?
弗拉季米尔:我会慢慢地习惯。
爱斯特拉冈:(沉思了半晌)这是相反?
弗拉季米尔:是修养问题。
爱斯特拉冈:是性格问题。
弗拉季米尔:是没有办法的事。
爱斯特拉冈:奋斗没有用。
弗拉季米尔:天生的脾性。
爱斯特拉冈:挣扎没有用。
弗拉季米尔:本性难移。
爱斯特拉冈:毫无办法。(他把吃剩的胡萝卜递给弗拉季米尔)还有这点儿吃不吃?
[一阵恐怖的喊声,离他们很近。胡萝卜从爱斯特拉冈手中落下。他们发愣了,站着不动,随后突然一起向舞台边厢狂奔。爱斯特拉冈中途煞住脚步,奔回原处,捡起胡萝卜塞进衣袋,向等丰他的弗拉季米尔奔去,又煞住脚步,奔回原处,捡起他的靴子,奔到弗拉季米尔身边。他们拱肩缩背挤作一堆等着,若有所畏。
[波卓及幸运儿上。波卓用绳子拴住幸运儿的脖子,赶着他在前头走,因此幸运儿最先在台上出现,跟着是那绳子,绳子很长,在波卓露面之前可以让幸运儿一直走到台中央。幸运儿两手提着一只沉重的口袋、一个折凳、一只野餐篮和一件大衣。波卓拿着一根鞭子。
波卓:(台后)走!(鞭子声。波卓出现。他们穿过舞台。幸运儿在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跟前走过,下。波卓一眼看见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一下子煞住脚步。绳子拉紧了。波卓使劲抖动一下绳子)回来!
[幸运儿和他所提的行李倒地的声音。
[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朝他转过身去,又想上前帮助他,又害怕多管闲事。弗拉季米尔朝幸运儿走了一步,爱斯特拉冈攥住他的袖子,把他拉了回来。
弗拉季米尔:放我走!
爱斯特拉冈:别动!
波卓:小心!他心眼儿很坏。(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转向波卓)对待陌生人。
爱斯特拉冈:(低声)是他吗?
弗拉季米尔:谁?
爱斯特拉冈:(想不起名字)嗯……
弗拉季米尔:戈多?
爱斯特拉冈:不错。
波卓: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波卓。
弗拉季米尔:(向爱斯特拉冈)决不是!
爱斯特拉冈:(怯生生地向波卓)您不是戈多先生,老爷?
波卓:(用可怕的声音)我是波卓!(沉默)波卓!(沉默)这名字你们听了难道毫不在乎?(沉默)我说,这名字你们听了难道毫不在乎?
[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面面相觑。
爱斯特拉冈:(假装思索)布卓……布卓……
弗拉季米尔:(也假装思索)波卓……波卓……
波卓:波卓!
爱斯特拉冈:啊!波卓……我想想……波卓……
弗拉季米尔:到底是波卓呢还是布卓呢?
爱斯特拉冈:波卓……不……我怕我……不……我好像并不……
[波卓威胁似的向前迈了几步。
弗拉季米尔:(讨好似的)我过去认识一家叫戈卓的。他家的母亲脸上长满了瘊子——
爱斯特拉冈:(急急地)我们不是您这地方的人,老爷。
波卓:(止步)你们不管怎样总是人。(他戴上眼镜)照我看来,(他摘下眼镜)是跟我一样的人,(他哈哈大笑)是跟波卓一样的人!都是照着上帝的模样儿造的!
弗拉季米尔:嗯,您瞧——
波卓:(专横地)戈多是什么人?
爱斯特拉冈:戈多?
波卓:你们刚才错把我当作戈多了。
爱斯特拉冈:哦,不,老爷,一点儿也没有这意思,老爷。
波卓:他是什么人?
弗拉季米尔:哦,他是……可以说是个相识。
爱斯特拉冈:哪儿说得上,我们简直不认得他。
弗拉季米尔:不错……我们跟他并不熟……可是不管怎样……
爱斯特拉冈:就我个人来说,我就是见了他的面也认不得他。
波卓:你们刚才错把我当作他啦。
爱斯特拉冈:(在波卓面前退缩)那就是说……您明白……天黑……紧张……老等着……我承认……一时间……我还以为……
波卓:老等着?那么说来你们在等他?
弗拉季米尔:嗯,您瞧——
波卓:这儿?在我的土地上?
弗拉季米尔:我们没安坏心眼儿。
爱斯特拉冈:我们的用意是好的。
波卓:路是大家都可以走的。
弗拉季米尔:我们也是这样理解的。
波卓:实在丢脸。可是你们已经来了。
爱斯特拉冈:我们已经没法挽回了。
波卓:(做了个宽宏大量的手势)算了,咱们甭谈这个啦。(他抖动一下绳子)起来,猪!(略停)每次他只要一摔倒,就马上睡着(抖动绳子)起来,猪!(幸运儿起身捡行李的声音。波卓抖动绳子)回来!(幸运儿后退着上)站住!(幸运儿停住脚步)转过来!(幸运儿转过身来。和蔼地向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诸位,我见到你们很高兴。(他们露出不信的神色)一点不错,真正地高兴。(他抖动绳子)过来点儿!(幸运儿迈步)站住!(幸运儿停住脚步。向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不错,一个人独自个儿赶路,路就显得特别长,尤其是一气儿走……(他看了看表)不错……(他计算着)不错……六个小时,一点不错,一气儿走六个小时,而且一路上连人影儿也没见一个。(向幸运儿)大衣!(幸运儿放下口袋,走向前去,把大衣递给他,回到原处,重新捡起口袋)拿好这个!(波卓递过鞭子。幸运儿上前,因两手都拿着东西,就用嘴叼着鞭子,又走回原处。波卓开始穿大衣,又忽然停住)大衣!(幸运儿放下口袋、篮子和凳,走向前去,服侍波卓穿好大衣,走回原处,拿起口袋、篮子和凳)今儿晚上的天气有点儿秋意。(波卓扣完大衣纽扣,弯腰,打量自己,挺直身子)鞭子!(幸运儿上前,弯腰,波卓从他嘴里夺过鞭子,幸运儿走回原处)不错,诸位,我不能老往前走,一点儿不跟我的同类交往。(他戴上眼镜,注视着两个同类)尽管相同之处并不多。(他摘掉眼镜)凳子!(幸运儿放下口袋和篮子,上前,打开折凳,放好,走回原处,重新拿起口袋和篮子)过来!(波卓坐下,拿鞭子柄顶住幸运儿的胸膛推了一下)回去!(幸运儿退后一步)远点儿!(幸运儿又退后一步)站住!(幸运儿止步。向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只要你们不反对,我倒是想和你们在一块儿消磨一些时光,随后再赶我的路。篮子!(幸运儿上前,递上篮子,回到原处)新鲜的空气能使人开胃。(他打开篮子,取出一只笋鸡、一块面包和一瓶酒)篮子!(幸运儿上前,拿起篮子,回到原处)离远点儿!(幸运儿退后一步)他浑身发臭。祝你们健康!(他从酒瓶里喝了一口酒,把酒瓶放下,开始吃东西。沉默。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开始围着幸运儿转,上下打量着他,起初小心翼翼,越到后来胆子越大。波卓大口地吃着笋鸡,啃干净骨头后就随手扔掉。幸运儿打起盹来,身子渐渐下沉,直到口袋和篮子都碰着地面,随后突然惊醒过来,一下子挺直身子,跟着又打起盹来,身子逐渐下沉。)
爱斯特拉冈:他什么地方不舒服?
弗拉季米尔:他似乎累啦。
爱斯特拉冈:他干吗不把口袋放下来?
弗拉季米尔:我怎么知道?(他们走近他身边)当心!
爱斯特拉冈:跟他说几句话。
弗拉季米尔:瞧!
爱斯特拉冈:什么?
弗拉季米尔:(指着)他的脖子。
爱斯特拉冈:(望着他的脖子)我什么也没看见。
弗拉季米尔:这儿。
[爱斯特拉冈走过去站在弗拉季米尔身边。
爱斯特拉冈:哦,天哪!
弗拉季米尔:一个流着脓的疮。
爱斯特拉冈:是绳子勒的。
弗拉季米尔:是磨破的。
爱斯特拉冈:这是难免的。
弗拉季米尔:是绳子的结磨的。
爱斯特拉冈:是擦伤的。
[他们重新打量起他来,仔细看他的脸。
弗拉季米尔:他长得不难看。
爱斯特拉冈:(耸肩,作了个怪脸)你看仔细了?
弗拉季米尔:有点象女人。
爱斯特拉冈:瞧他的口水。
弗拉季米尔:这是难免的。
爱斯特拉冈:瞧他的粘涎子。
弗拉季米尔:也许他是个傻瓜。
爱斯特拉冈:一个白痴。
弗拉季米尔:(仔细观察)看上去像甲状腺肿。
爱斯特拉冈:(也仔细观察)很难说。
弗拉季米尔:他在喘气儿。
爱斯特拉冈:这是难免的。
弗拉季米尔:瞧他的眼睛!
爱斯特拉冈:怎么啦?
弗拉季米尔:瞪得大极了。
爱斯特拉冈:向我瞪了垂死的一眼。
弗拉季米尔:很难说。(略停)问他一个问题。
爱斯特拉冈:这样做好吗?
弗拉季米尔:有什么不好?
爱斯特拉冈:(怯生生地)先生……
弗拉季米尔:响一点。
爱斯特拉冈:(响一点)先生……
波卓:别去跟他纠缠!(他们转向波卓,他这时已吃喝完毕,用手背擦了擦嘴)你们看不出他需要休息?篮子!(他划了根火柴,开始点他的烟斗。幸运儿看见地上的鸡骨头,贪婪地瞪着它们。波卓看见幸运儿不动,气呼呼地把火柴扔掉,抖动了一下绳子)篮子,猪!(幸运儿差点儿摔倒,清醒过来,上前,把酒瓶放进篮子,走回原处。爱斯特拉冈瞪着鸡骨头。波卓又划了根火柴点烟斗)有什么办法,这不是他该做的工作。(他抽着烟斗,伸直两腿)啊!这样要舒服些。
爱斯特拉冈:(怯生生地)劳驾啦,老爷……
波卓:什么事,我的好人儿?
爱斯特拉冈:嗯……您已经吃完了……嗯……您不再需要……嗯……这些骨头了吧,老爷?
弗拉季米尔:(觉得可耻)你不能再等一会儿?
波卓:不,不,他这样提出来是好的。我是不是需要这些骨头?(他用鞭子柄翻动骨头)不,拿我个人来说,我是不需要它们了。(爱斯特拉冈朝骨头迈了一步)不过……(爱斯特拉冈煞住了脚步)……不过在理论上,骨头是应该给跟班吃的。因此你应该问他要才是。(爱斯特拉冈转向幸运儿,犹豫一下)说吧,说吧,跟他要。别害怕,他会告诉你的。
[爱斯特拉冈走向幸运儿,在他前面站住。
爱斯特拉冈:先生……对不起,先生……
波卓:有人在跟你讲话,猜!回答!(向爱斯特拉冈)跟他再说一遍。
爱斯特拉冈:对不起,先生,这些骨头,您还要不要?
[幸运儿盯着爱斯特拉冈好一会儿。
波卓:(非常开心地)先生!(幸运儿低头)快回答!你要这些骨头呢,还是不要?(幸运儿不作声。向爱斯特拉冈)它们是你的了。(爱斯特拉冈一个箭步蹿上去,捡起骨头,马上啃起来)我不喜欢这样。我从来没看见过他拒绝过一根骨头。(他焦虑地瞅着幸运儿)要是他病倒了,拖累了我,那才有意思呢!(他喷了一口烟)
弗拉季米尔:(勃然大怒)真可耻!
[沉默。爱斯特拉冈大吃一惊,停止啃骨头,看看波卓又看看弗拉季米尔。波卓外表上很镇静。弗拉季米尔有点窘。
波卓:(向弗拉季米尔)你这话是不是有所指?
弗拉季米尔:(下了决心,结巴着说)像这样……对待一个人……(朝幸运儿做了个手势)我认为……不……同样的人类……不……真可耻!
爱斯特拉冈:(不甘落后)真丢脸!(他重新啃起骨头来)
波卓:你们太苛刻了。(向弗拉季米尔)你多大年纪啦?我不揣冒昧问你一句。(沉默)六十?七十?(向爱斯特拉冈)你说他多大年纪啦?
爱斯特拉冈:十一。
波卓:我太冒失啦。(他在鞭子柄上敲出烟斗里的灰,站起身来)我得上路了。谢谢你们跟我作伴。(他想了想)除非我再抽一斗烟再上路。你们有什么意见?(他们不作声)哦,我抽烟不多,一点也不多,我不习惯一气儿抽两斗烟,这会使(用手捂住心窝,叹了口气)我的心卜卜地跳起来。(略停)是尼古丁闹的。不管你怎样预防,总得吸进不少尼古丁。(叹了口气)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沉默)可是或许你们不抽烟?抽?不抽?抽不抽都没什么关系。(沉默)可是我既然已经站起来了,叫我怎么再坐下呢?而且不找借口。不——我怎么说好呢——不假惺惺。(向弗拉季米尔)请你们再说一遍。(沉默)也许你们刚才没跟我说话?(沉默)没关系。让我瞧……
[他沉思着。
爱斯特拉冈:啊!这样好多了。
[他把骨头装进衣袋。
弗拉季米尔:咱们走吧。
爱斯特拉冈:现在就走?
波卓:等一会儿。(他抖动绳子)凳子!(他用鞭子指了指。幸运儿搬动凳子)再过来点儿!成啦!(他坐下。幸运儿走回原处)这就解决啦!
[他装了一斗烟。
弗拉季米尔:咱们离开这儿吧。
波卓:我希望不是我把你们赶跑的。再等一会儿吧,你们决不会后悔的。
爱斯特拉冈:(以为对方要施舍什么)我们没什么急事。
波卓:(点起烟斗)第二斗的味道总要差些。(他从嘴里取下烟斗,看着它沉吟一会儿)比起第一斗来,我的意思是说。(他重新把烟斗放到嘴里)可是不管怎样,烟味总是芬芳的。
弗拉季米尔:我走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