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三个神祗
沈黛
隋大
失业飞行员杨荪
杨母
卖水人老王
理发师苏福
女房主米芝
寡妇邢氏
八口之家
木匠林度
地毯商老两口
警察
老娼妓
和尚
失业工人
堂倌
序幕中行人多人
地点:半欧化的四川省城
四川省城的一条街。傍晚。卖水人老王向观众作自我介绍。
老王 :我是本地四川省城的卖水人。这营生真够辛苦的,水少的时候,得跑老远的路去担,水多的时候,又卖不到钱。我们省里穷得要命。大家都说,只有神明才能救助我们。-个买牲口的,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他告诉我,几位最最大的神明要到我们四川来,现在己经上路了。听到这个消息真有说不出的高兴。据说天老爷忐忑不安,因为许多状子径直告到天上去了。为了能第一个欢迎神明的到来,我已经在这儿城门口等了三天了,特别是在天黑的时候。我要是来晚一步,就没有机会了,神明就会被大人物簇拥着,围得严严实实。要是能跟神明认识才好呢!他们不一定一起来。也许他们一个个来,免得招摇过市。那些人准不会是,
他们刚下班。(注视过路的工人)他们的肩膀因挑担压得陷了下去。那边的那个也绝不可能是神明,他手指上沾着墨水哩,大不了是水泥厂里的办事员。那儿过来的几位先生--
(两位先生走过)--也不象是神明,他们一脸凶相,象是打架斗殴的好手,而神明是不打架的。可是那边,这三个!这三个气宇不凡。他们保养得很好,没有一丝劳累的影子,他
们个个风尘仆仆,准是远道来的。就是他们!神明啊,有事只管吩咐吧!(伏倒在地。)
神祗一: (高兴地)在这里等我们吗?
老王: (请他们喝水)等了好久了。可只有我晓得你们要来。
神祗一: 今晚我们要找个地方过夜。你能找到吗?
老王: 找一个?多着哩!神明啊,全城都在恭候你们!你们想住在哪里?
[神祗们意味深长地互相看了看。
神祗一: 我的孩子,给找一家最近的房子吧!先去找一家最近最近的!
老王: 可我心里有点发愁,要是我照顾了某一个,那就会得罪其他有权势的。
神祗一: 那我们就命令你到最近的那一家去!
老王: 那是傅先生家!请诸位稍等!
[他朝一所房子跑去,敲门。门开了,但是人们看见他道到了拒绝。他迟疑不决地走了回来。
老王 :蠢透了。傅先生正巧不在家。他严厉得很,没有他的吩咐,仆人就不敢作主。傅先生要是知道被拒绝的是什么人,他准会大发雷霆的,是吧?
众神祗: (大笑)那一定。
老王 :请再稍等!那旁边是苏寡妇家。她准会喜出望外的。
[他向那边跑去,但看来又碰了钉子。
老王: 我还得到那头去问问。苏寡妇说,她只有一间小房,还没有整修好。我马上去问问陈先生。
神祗二: 我们只要一小间就够了。你去告诉她,我们去住。
老王 :房间还没有腾干净,也要?也许屋里蜘蛛很多。
神祗二: 没关系,有蜘蛛的地方就没有苍蝇。
神祗三:(亲切地对老王说)我的孩子,你还是到陈先生那里或者别的人家去问问,我可有点讨厌蜘蛛。
[老王又在敲门,有人把他让进了屋。
屋里音: 求你的那些神明宽恕我们吧!我们苦恼的事够多的了!
老王 :(回到神祗跟前)陈先生感到为难,他家里来了好多亲戚,他不敢亵渎神明。我想,他们这里面准有恶人,他不想让你们见到恶人。他生怕你们判罪。就是这个原因。
神祗三: 我们是那么可怕吗?
老王 :你们是专惩恶人的,不是吗?太家都知道,广省己经闹了几十年水灾。
神祗二: 这样?可为什么呢?
老王: 这,因为那里不敬神。
神祗二: 胡说!是因为水坝失修。
神祗一: 喂!(对老王)我的孩子,你还有希望找到房子吗?
老王 :你怎么这样问呢?只要再跑一家,就能给你们找到住处的。大家都想款待你们呐。你们知道,刚才的情况是偶然的。我跑着去!
【他踌躇地走了,犹豫不决地停在街上。
神祗二: 你们看,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神祗三 :怎么老是偶然呢。
神祗二: 在甘肃省是偶然,在贵州省是偶然,在四川省又是偶然!已经没有人再敬神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你们所不愿意正视的真相。我们的使命失败了,这点你们得承认!
神祗一: 我们总会找到好人的。我们不应当灰心,
神祗三: 天条里说:如果能够找到一批好人,他们能够过着尊严的生活,那么世界就可以象现在这样继续存在下去。要是我没有弄错的话,这卖水人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向老王走去,老王还一直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
神祗二: 他完全看错了。这卖水的用量水杯倒水给我们喝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破绽。就是这只杯子。(他把杯子给神祗一看。)
神祗一 :这只杯子有两层底。
神祗二: 骗子!
神祗一: 好,他不算好人。烂掉一个算不了什么!我们一定会找到具备那些条件的人。我们一定得找到一个!两千年来一直在嚷嚷:"世界再不能象现在这样下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现在我们无论如何得把那些遵守我们神诫的人找出来。
神祗三: (向老王)也许找个住处太难了吧?
老王: 为你们找住处不难!你们想到哪里去了?住处没有马上找到,是我的过错,我不会找。
神祗三: 肯定不是这样。(他往回走。)
老王: 您已经看见了。(对一位先生)尊敬的先生,对不起,我有话要和您讲。几年来四川都在谈论最高的神明中有三位要来的事,现在他们真的来到这里,而且要找一个住处。您别
走呀!请您自己看看!只要看上一眼!上天保佑,机不可失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呀!您先把神祗请到家里去,别让别人抢先把他们请去,他们准会接受您的邀请的。(这位先生走掉了。)
老王: (对另一个)亲爱的先生,这件事您已经听到了吧。也许您那里有住的地方?并不要宫殿楼阁,重要的是心意。
先生: 我怎么知道你那些都是什么神?谁知道领到家里去住的是些什么人?
[他走进一家烟铺。老王跑回三位神祗那里
老王: 已经找到了一位先生,他准会答应的。
[他看了看地上的杯子,迷惑不解地望着众神祗,把杯子往怀里一揣,又跑了回去。
神祗一: 他刚才的话,听来并不让人高兴。
老王: (那位先生重又由铺子里走出来)住宿的事考虑好了吗?
先生: 你怎么知道我自己不是住在客店里的?
神祗一: 他找不到地方。这个四川我们也可以把它勾掉了。
老王: 这三个是很大的神明!真的!庙里的塑像和他们的真身一模一样。您快去请他们,也许他们会答应去的。
先生 :(笑)你给他们找地方住的那几位,准是些老骗子。(下。)
老王 :(背后骂他)你这杀胚!你不敬神?亵渎神明要下油锅的!神明才不管你呐,你会后悔的!你到第四代都得不到好报应!你把四川的脸都丢光了!(稍停)现在只剩下妓女沈黛一家了,她不会不收的。
【他喊着:"沈黛。"沈黛从楼上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张望。
老王: 神明来了,我找不到地方给他们住。你能留他们住一宿吗?
沈黛: 我想不行,老王。我在等一个客人昵。可是,怎么搞的,你没给他们找到地方?
老王 :我现在无法说啊。全四川成了一个臭粪堆。
沈黛: 呆会儿那个客人来了,我就躲起来。这样,也许他就会走的。他要带我出去哩。
老王: 那我们现在能先上楼吗?
沈黛: 可不许你们大声说话。能把实情对神明讲明吗?
老王: 不行!你干的这一行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是在下面等着吧。不过--你不跟他一起走吧?
沈黛: 我的境遇不好,要是到明天早上凑不齐房租,我就要被撵出去了。
老王 :这样的时候不应该结账。
沈黛: 这有什么办法,就是皇上做寿,肚子饿了还是照样会叽哩咕噜叫的。那好吧,我把他们留下好了。
【观众看见她把灯熄灭。
神祗一: 我看没有希望了。
【他们向老王走去。
老王: (看到他们站在自已后面,大吃一惊。)地方找好了。(擦
了擦汗。)
众神祗: 真的?那我们去吧。
老王: 别着急,再等会儿。房间还得收拾一下。
神祗三: 那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一等。
老王: 我担心,这里来往车辆太多。我们到那边去吧。
神祗二: 我们想看看人。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的。
老王: 不过,这里风大。
神祗二: 噢,我们身体结实着呢。
老王: 也许你们愿意看看四川的夜晚吧?我们去走一走?
神祗三: 我们的路走得够多的了。(微笑)要是你想让我们从这里走开,那你就直说好了。(他们退回去。)
神祗三: 在这里你感到方便吗?
【他们在一座房子门口的台阶上坐下。老王坐在稍靠边一些的地上。
老王: (鼓了鼓勇气)请诸位住在一个单身姑娘家里。她是四川最好的好人。
神祗三: 那好啊!
老王: (向观众)先前我把杯子拿起来的时候,他们是那么奇怪地瞧着我。难道他们已经看出了什么名堂?我都不敢再看他们的眼睛了。
神祗三: 你很累了吧?
老王: 有点儿,跑的。
神祗一: 这里的人生活很困难吗?
老王: 好人的生活都很困难。
神祗一: (严肃地)你也困难?
老王: 我知道你们话里的意思。我不好。但是我也不坏。
【这期间一位先生出现在沈黛门口,打了多次口哨。每次老王都浑身一颤。
神祗三: (轻声对老王)我想,现在那位先生已经走了。
老王 :(不知所措地)是的。
[老王站起来,跑上广场,掷下他的挑担。但是这时已经发生了这么一幕:沈黛约会的人已经走了,沈黛悄悄地从门里出来,轻轻地喊着:"老王。"她四下张望,往街头走去。
老王轻声叫着:"沈黛。"但无人答应。
老王: 她骗了我。她去筹措房钱去了,我没给神明找到住处。他们累了,都在等着。我不能再去对他们说"没找到"这句话了!我自己的住处呢,是一截下水道管子,那不行。再
说,神明发现一个人做亏心买卖,他们准不愿上他家去住的。我不回去,怎么也不回去。可是我的挑子还在那里。怎么办?我不敢去拿。我要离开省城,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让他们看见,因为我没有能够为他们几位我所崇敬的人尽力。(踉踉跄跄下。)
[他刚走,沈黛就回来了,她又到另一边去找,看到了众神明。
沈黛: 诸位就是神明吗?我叫沈黛。要是诸位不嫌我的屋子,那我就太高兴了。
神祗三:那个卖水的哪里去了?
沈黛: 准是我和他走岔了。
神祗一: 他大概以为你不来了,所以,他不好意思再见我们了。
神祗一: (挑起担子)我们把挑担放在你那里。他需要这副担子。(沈黛领他们走进屋子。)
[屋里是暗的,随即转明。晨曦中众神祗从门里走出来,沈黛掌灯在前引路。他们互相道别。
神祗一: 亲爱的沈黛,谢谢你的好客。我们不会忘记,是你接待了我们。把挑子还给卖水人,告诉他,我们也感谢他,因为他为我们找到了一个好人。
沈黛: 我不好。我得向你们坦白:当老王来我这里为你们找住处时,我犹豫来着。
神祗一: 犹豫不要紧,只要战胜它就好了。你知道,你所给我们的远远不只是提供一个住处,很多人,甚至我们的一些神明都怀疑,世上到底有没有好人。我们这次出来云游,主要就是要弄清楚这一点。现在我们愉快地去继续云游,因为我们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好人。再见!
沈黛: 停会儿,神明,是不是好人,这我一点也拿不准。我是想做个好人的,只是,我拿什么付房租呢?我要向你们承认:为了能活下去,我在出卖自己,可就是这样,生活还是没有着落,因为被迫干这一行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什么都干,但谁又不是这样呢?当然,能够遵守孝悌和忠义这两条诫条,我可能会非常幸福的。不贪慕邻人的房屋,我感到是一种快乐,嫁个男人,跟他一辈子,我心甘情愿。我也不忍心去损人肥己,不忍心去抢劫穷人。但是这一切我怎么做得到呢?即便是遵守几个诫条,我也难于维持生活呀!
神祗一: 这一切,沈黛,不外乎是一个好人的犹豫罢了。
神祗三: 再见了,沈黛!请替我们向卖水人问好。他是我们的一个好朋友。
神祗二: 我怕他心里难过。
神祗三: 愿你一切都好!
神祗一: 首先要心地善良,沈黛!再见!
[他们转身而去,招手。
沈黛: (恐惧地)可我对自己没有把握呀,神明呵!东西那么贵,叫我怎么善良法?
神祗二: 这我们就爱莫能助了。我们不干预经济事务。
神祗三: 站住!你们等一等!有了钱也许她就能做得到。
神祗二: 我们不能给她钱,否则回到天上不好交待。
神祗一: 怎么不好交待?
[他们把头凑在一赶,激烈地讨论着。
神祗一: (对沈黛,尴尬地)我们听说,你的房租还没有筹措到。我们都不穷,当然要付住宿费的!给你!(把钱交给她)但是不要对任何人说我们付了钱。这可是会引起误解的。
神祗二: 很可能引起误解。
神祗三: 不,这是允许的。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把钱付给她。天条里并没有不允许付房钱的规定。再见了!
[众神祗速下。
一
一家小烟店
铺子还没有布置停当,尚未开张营业。
沈黛: (对观众)神明己经走了三天了。他们说要付给我住宿费。我一看他们给我的钱,有一千多块银元哩。--我用这些钱买了一家烟店。昨天我搬来这里,我希望现在可以
行行善了。象邢太太,她原是这个铺子的店主,昨天来求我,要讨些大米去做给她的儿女吃。现在我又看见她拿着罐子从广场那边走过来了。
[邢氏走进来。两人互相躬身问候。
沈黛: 您好,邢太太。
邢氏: 您好,沈黛姑娘。对您的新家满意吗?
沈黛: 挺好。昨天晚上您带着孩子在哪里睡的?
邢氏: 唉,在一个生人家睡的,那是间棚子,哪能算做屋子。最小的孩子已经咳嗽了。
沈黛: 这可糟糕。
邢氏 :您可不知道什么叫糟糕,您现在过得不错。不过在这个铺子里生活会够您受的。这里是贫民区。
沈黛: 真象您对我说的,中午工人都从水泥厂出来吗?
邢氏: 平常可没有人来买,邻近地方从来没人买过。
沈黛: 您卖给我铺子的时候,可没有讲过这个情况啊!
邢氏: 您现在还要再怪我!首先是您抢了我和我的孩子的家,然后才谈得上店铺和贫民区。真是不要脸。(哭泣。)
沈黛: (急忙地)我这就去给您拿米。
邢氏: 还得求您借点钱给我。
沈黛: (边往罐里倒米,边说)这可不行。买卖还没有开过张呢!
邢氏: 可是我要钱用。要不我靠什么活。您把什么都抢了。现在您又把我勒得紧紧的。我要把孩子放在您的门褴上,您这狠心的女人!
【她从沈黛手里夺过罐子。
沈黛: 请您不要发那么大的火!您看米都倒出来了!
[进来一对老夫妇和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马妻: 呀,我亲爱的沈黛,我们听说,你现在混得挺不错呀。你成了女店主了!你想一想,我们现在可是倾家荡产了!我们的烟店倒闭了。我们商量好了,想在你这里住一宿。你
认识我的外甥吗?他也来了。他一直都是跟着我们的。
外甥: (打量着四周)这铺子不错呀!
邢氏: 这是些什么人?
沈黛: 我从乡下进城来的时候,他们是我的第一家房东。(向观众)我的那一点儿钱花完以后,他们就要把我撵到大街上去了。他们现在怕我不肯让他们住,他们现在穷了。
他们无家可归。
他们无友无亲。
他们四处求人。
怎好不答应?
(和蔼地对求宿者)欢迎!我很高兴留你们住宿。不过我店铺后面只有一个小小的房间。
马富: 够我们住的了。请你不用操心!(沈黛端来了茶)我们最好住在店后面,这样就不会妨碍你了。你开一家烟店,大概是为了好经常记起你第一个住处吧?我们可以帮你出些
主意。这也就是我们上你这里来的原因。
邢氏: (嘲笑地)但愿也能有顾客来!
马妻: 那不是朝我们走来了吗?
马富: 瞧!来了一个主顾!
[走进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衣衫褴褛的男人: 打搅了。我失业了。
[邢氏笑了起来。
沈黛: 我能帮您什么忙呢?
失业工人: 我听说,您的铺子明天开张。我想,开包的时候准会弄坏些烟的。您能给我支烟抽吗?
马妻: 来讨烟抽,真是岂有此理。如果是要面包,那还说得过去!
失业工人: 面包很贵。我只要抽上一口,就是一个新人了。我疲倦极了。
沈黛:(给他烟)要紧的是做个新人。我想请您来一起帮我开这个铺子,您会给我带来好运气的。
【失业工人迅逮点起一支,吸了起来,咳嗽着下。
马妻:这样做对吗,亲爱的沈黛?
邢氏:您的店这么个开法,不出三天就完了。
马富:我敢打赌,他口袋里还有钱。
沈黛:他可是说一点钱也没有了。
外甥:您怎么知道他不是骗您的?
沈黛:(发火)我怎么知道他骗我!
马妻:(摇摇头)她不能不答应!你的心太好了,沈黛!你要想保住自己的店铺,就得对各种各样的恳求一概加以拒绝。
马富:你就说,店铺不是你的,是你的亲戚的,比方说是你的一个表兄的,他还要你还他的账呢。难道你不能这么说?
邢氏:只要不老是装出一幅慈善家的样子,就能这样说。
沈黛:(笑了起来)你们骂吧!我立即就不让你们住,米也要倒回来。
马妻:(吃惊的)米也是你的?
沈黛:(向观众)
他们都是坏人,
他们无友无亲。
他们从不给人一粒大米,
他们把一切都留给自已。
谁能去责怪他们?
【进来一个小矮个。
邢氏:(看见他就匆忙起身)我明天再来这儿!(下。)
小矮个:(在后面喊她)等一等,邢太太!我正要找您呐!
马妻:她常来吗?她向你要东西来着?
沈黛:没有要东西,可她没有吃的:这可比东西更要紧。
小矮个:她知道,她为什么要跑。您是这儿的新店主吗?您已经把货架摆满了!可这些货架并不是您的!除非您出钱买!这不要脸的,这儿的货架刚才跑掉的女人还没给我钱呢。(对众人)我是木匠。
沈黛:可我以为我付的钱包括这些东西在内呢?
木匠:欺骗!一场大骗局!您和邢氏当然是穿一条裤子!我要我的一百块银元,我叫林度。
沈黛:这笔钱怎么付得起,我已经没有钱了!
木匠:那您就拍卖!立刻!立刻付钱!要不您就拍卖!
马富:(提醒沈黛)表兄!
沈黛:下月给您好吗?
木匠:(吼叫)不行!
沈黛:请您不要那么厉害,林度先生。我不能对什么要求都立即答应。(向观众)
稍宽厚点儿,再鼓一把劲。
看,青草地上停着一匹辕马:
别去赶它,马儿吃得饱,车就拉得好。
六月里还得有点子耐心,
八月里累累的桃子会把树压弯
没有忍耐我们怎能在一起生活?
凡事只要稍稍加以拖延,
最远大的目标也会实现。
(对木匠)林度先生,请您耐心稍等一等!
木匠: 耐心,谁跟我和我全家讲耐心?(他从墙边挪开一个货架,似乎要把它拿走)您要么付钱,要不我就把货架拿走!
马妻: 我亲爱的沈黛,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让你表兄来办?(对木匠)请您写一张字条,钱由沈黛姑娘的表兄来付。
木匠: 这样的表兄我见得多了!
外甥: 别傻笑!我认识他。
马富: 这个人可厉害得很呢。
木匠: 好吧,就让他来结帐。
【他把货架翻倒,坐在上面写了一张帐单。
马妻: 要不是把他止住,为了几个架子他会把你身上的衬衣都剥下来的。对于一项要求,不论有理没理,你都不要承认,否则各种各样的要求,有理的或没理的,就会立即蜂拥而至。
你往垃圾桶里掷一块肉,这一带的猎狗就都跑到你院里来争抢了。法院又管什么用?
沈黛: 他出过力气,不愿空手而去。他有家。我没有钱给他,这很不好!神明会怎么说呢?
马富: 你收留我们,就已经尽了你的力,这就足够足够了。
【进来一个跛子和一位孕妇。
跛子: (对马富夫妇)噢,你们在这里呀!好啊,你们现在可体面啦,就把我们丢在马路边上啦!
马妻: (困窘地对沈黛)这是我弟弟老温和弟媳。(对弟弟和弟媳)别骂了,坐一边去,别打扰我们的老朋友沈黛姑娘。(对沈黛)我想,我们得把他们俩收留下来,因为弟媳已经怀
孕五个月了。你同意吗?
沈黛: 欢迎!
马妻: 你们过来谢谢呀!碗就在那后面。(对沈黛)他们压根儿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幸好你有了这个店铺!
沈黛: (边拿茶边笑着对观众)是啊,幸好我有了这爿铺子。
[女房主米芝手拿表格上。
女房主: 沈黛姑娘,我是房主米芝。我希望我们两人能够互相处得很好。这是房租合同。(在沈黛看合同的时候)一个美好的时刻,一家小店开张了,不是吗,先生们?(环顾四周)货架上有几个破洞,但不碍事。您也许可以找几个人做保?
沈黛: 用得着吗?
女房主: 可是我还不知道您是谁呢。
马富: 也许我们可以给沈黛姑娘做保。她一来城里,我们就认识她了?任何时候我们都为她百分之百的担保。
女房主: 您是什么人?
马富: 我是烟商马富。
女房主: 您的店在哪里?
马富: 眼下我没有店。我才把铺子卖掉不久。
女房主: 是这样。(对沈黛)除此以外,我可以在什么人那里了解您的情况?
马妻: (提示)表兄!表兄!
女房主: 您总会有什么人可以为住在我房子里的人做保的吧。这所房子一向名声很好,我亲爱的。没有人作保我压根儿不能和您签订合同。
沈黛: (缓幔地,目光下垂)我有一个表兄。
女房主: 啊,您有一个表兄。在本地?我们可以马上去。他是干什么的?
沈黛: 他不住在这里,住在另一座城里。
马妻: 你说的不是顺省的那位吗?
沈黛: 是隋大先生。住在顺省!
马富: 这人我认识,是个瘦高个儿。
外甥:(对木匠)您也和沈黛姑娘的表兄打过交道!关于货架的事!
木匠: (喃喃地)我刚替他把帐单开好!这是帐单!(把帐单交给她)明天一早我再来!(下。)
外甥: (斜眼看着女房主,同时对木匠喊道)放心好了,表兄会给您钱的!
女房主:(尖刻地挖苦沈黛)我也很高兴认识他。晚安,姑娘。(下。)
马妻: (停了一会)这一下什么都来了!准保没错,明天一早你就会露出马脚的。
弟媳: (轻声对外甥)这个地方是长不了的!
[进来一老人,由一男孩领着。
男孩: (向后面)他们在这里。
马妻: 您好,爷爷。(对沈黛)这位老人真好!他总为我们操心。嗯,这男孩,他不是大了吗?他吃起东西来可是狼吞虎咽的。你们还带了谁来?
马富: (往外看看)还有一个侄女。
马妻: (对沈黛)她是我的亲属,从乡下来的。但愿你不嫌我们人多。你住在我们家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这么多人。日子越来越困难,人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多,日子就越来越困
难。我们现在把门闩上吧,要不一刻也不得安静。
【她插上门,大家都坐下。
马妻: 最要紧的是我们不要打搅你做生意。要不烟囱靠什么冒烟?我们是这么想的:自天年轻人全出去,只留下爷爷,孕妇,也许加上我。其他人白天至多进来一次到两次看看,行
吗?你们把那里的灯点起来,好方便一点。
外甥 :(幽默地)今夭晚上要是表兄隋大阁下也闯进来,那可热闹了!(弟媳笑)
跛子: (伸手拿了支烟)抽支烟不要紧吧?
马富: 没事。
[大家都拿烟抽。跛子把酒壶挨个递给大家。
外甥: 让表兄来付钱!
爷爷: (严肃地向沈黛)您好!
[他过了那么久才打招呼,沈黛有点不知所措,她鞠躬。她一只手拿著木匠的帐单,另一只手拿着租房合同。
马妻: 你们会唱歌吗,好让主人消遣消遣?
外甥: 外公起头!
众唱
烟之歌
爷爷 从前,岁月尚未染白我的头发,
我想凭着自己的聪明来混日子。
今天我可懂得,任何聪明
也填不满穷哥儿们的肚子。
所以我说:算了吧!
你着,那灰色的烟
袅袅上升,消散在寒冷的太空,
你也将如一缕青烟,化得无影无踪。
马富 老实勤恳的人,他们的油被人熬干,
我就试走一条曲折的小路,
小路也只是把我们引下深渊,
我简直一筹莫展。
我说:算了吧!
你看,那灰色的烟
袅袅上升,消散在寒冷的太空,
你也将如一缕青烟,化得无影无踪。
侄女 听说,老年人希望很渺茫,
因为他们已近黄昏,有时间才能搞出名堂。
听说,大门为我们年轻人敞开,
当然,敝开的大门只是通向虚无。
我也说:算了吧!
你看,那灰色的烟
袅袅上升,消散在寒冷的太空,
你也将如一缕青烟,化得无影无踪。
外甥: 你哪来的酒?
弟媳: 他是用一袋烟叶换来的。
马富: 什么?这是我们剩下的最后一点烟叶了!我连熬夜都舍不得动它!蠢猪!
跛子: 你骂我蠢猪,是因为我老婆忍饥受冻?你倒好,自己喝酒。快把酒瓶递过来!
[两人互相扭打,货架倒了下来。
沈黛: (恳求地)噢,爱惜这个铺子吧,别把什么都打得稀巴烂!这爿店是神明的赐予!这里有的东西,你们拿吧,但别把它们打烂!
马妻: (疑惑地)这个店比我原来想的还要小。我满好不告诉姑姑她们。她们要来,这里就该挤不下了。
弟媳: 主人也有点冷淡了!
[外面声音,有人敲门。
喊声: 开门呀!是我们!
马妻: 是你吗,姑姑?我们怎么办呢?
沈黛: 我的铺子呀!啊,希望!还没开张,就已经折腾得不象个铺子了!(对观众)
来援救的小船,
马上也将沉入海底:
那么多正在下沉的人,
死死地把它抓紧。
喊声: (从外面)开门!
桥下过场
卖水人在河边蹲着。
老王: (环顾四周)静极了。我在这里躲了四天。他俩找不到我,我时刻注视着动静。我是有意顺着他们走的方向逃的。第二天他们就过桥了,我在桥下听到了他们过桥的
脚步声。现在他们大概走得很远了,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他把身子往后一仰,呼呼入睡。
[音乐。河堤变得透明,神祗出现。
老王: (用胳膊捂着脸,仿佛有人打他似的)你们不要说了,我全知道了!我没有找到愿意留你们住宿的人,没有一家愿意!现在你们也明白了!请你们走吧!
神祗一: 不对,你真的找到了肯留我们住宿的人!你刚走,她就来了。她留我们住宿,照看我们睡觉,我们一大早离开的时候,她还掌灯给我们照明。你在我们面前称她是好人,她确实是好人。
幕前过场
【沈黛出扬,手里拿着隋大的假面具和衣服,唱。
神明和好人不设防之歌
在我们国家里,
有用的人需要有运气。
只要找到了靠山,
他就能发挥自己的本事。
善良的人一筹莫展,
而神明又无权无势。
为什么神明不用坦克、大炮、
战舰、轰炸机和地雷,
去打垮恶人,保护好人?
这样对我们,对他们都会更好。
【她穿上隋大的西装,用他的姿势走了几步。
好人在我们国家里
也好不长久’
碗里空了,
吃饭的人就要互相斗殴,
啊,神灵的诫条
也对付不了缺吃少穿。
为什么神明不到集上来,
笑着把琳琅满目的东西分给大家!
让那些吃饱喝足的人
和和气气,彬彬有礼?
(她戴上隋大的假面具,以他的声音继续唱。
为了能吃上一顿午饭,
就得给那些财主老爷
来点儿厉害,
不踩倒他一打,
就帮不了一个穷人。
为什么天上的神明不大声宣布,
他们还欠好人一个美好的世界?
为什么他们不给好人以坦克、大炮,
并下令:“开火。”再不许暴虐横行?
五
烟 店
隋大坐在柜台里看报,并不理睬正在边擦地边说话的邢寡妇。
邢氏: 要是这一带传出某些谣言,这个小店会很快就破产的,这您可以相信我的话。现在到了关键时刻,您是个品行端正的人,您应该出来把有关沈黛姑娘和住在黄巷子里的杨荪
之间不光彩的丑事澄清澄清了。您别忘了隔壁的剃头匠苏福,他有十二所房子,家里只有一个老姿,再说老婆年纪也大了。昨天他对我暗示,他看上了沈黛姑娘。他甚至还打听姑娘的财产来着。我觉得,这说明他是真心爱她的。(因为她没有得到回答,就提着桶出去了。)
杨荪的声音: (从外面)沈黛姑娘的铺子是这里吗?
邢氏的声音: 是啊,这店就是。可是今天只有她表兄在这里。
[隋大以沈黛的轻盈步伐走到镜子跟前,刚想梳头,就在镜子里发现自己已经打扮成隋大了。他突着把头转了过去。杨荪进屋。他后面跟着爱打听的邢寨妇。她从他身边走进小屋子。
杨荪: 我叫杨荪。(隋大躬身施礼〉沈黛在吗?
隋大: 她不在。
杨荪: 我们两人的关系您大概已经知道了吧。(他打量着小店)这店满不错!我一直以为她在吹牛哩。(他满意思地注视着小箱子和瓷罐)告诉您,我又要开飞机了!(他拿了一支雪茄烟,隋大给他点火)您觉得我们还可以从这店里弄出三百块银元吗?
隋大: 请问,您打算马上就把这店卖掉吗?
杨荪: 要不哪儿来三百块现洋?
【隋大摇摇头。
杨荪: 她倒很大方,马上就拿出了二百块。但是还缺三百块呀,没有这三百块,那二百块也无济于事啊。
隋大: 这笔钱她也许对您答应得太早了。她得把这爿店全都赔上才行。俗话说!欲速则不达。
杨荪: 我要的就是急,要么就根本不要!沈黛姑娘可不是那种干什么事都犹犹豫豫的人。我们私下里说吧,到现在她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呀!
隋大: 噢,这样。
杨荪: 这完全是替她着想呀。
隋大: 请问,要五百块银元干什么用呢?
杨荪: 肯定有用。我看,要试试我的本事了。北京飞机库主任是我在航空学校的朋友,我要是给他五百块银元,他就可以给我安排个位子。
隋大: 这数目恐怕过大了吧?
杨荪: 不大。有个飞行员,家口多,工作很负责,我的朋友得找他的碴儿。这意思您懂了吧。这事我只跟您一人说,别告诉沈黛。
隋大: 也许不用让她知道。不过有一点!那位飞机库主任下个月会不会又把您出卖掉?
杨荪: 不会的。我决不会有丝毫差错的,我长期没有工作了。
隋大: (点头)往家拉车饿狗跑得更快。(打量了他片刻)这个责任可是非常之大的呀。杨荪先生,您要我表妹把她的这份菲薄的财产和她在本市的所有朋友全都放弃,她的命运可全在您的手里了。我想,您是打算和沈黛结婚了?
杨荪: 我是准备和她结婚的。
隋大: 但是这爿店就卖这几块钱,您不觉得可惜吗?东西急着要卖,是卖不出价的。您手里的二百块银元原是准备的半年房租。要是把店继续开下去,或许您也是乐意的吧?
杨荪: 我?我杨荪是个飞行员,让人看着我站在柜台后面,说“先生,您要烟,要冲的还是淡一点的”吗?杨荪这辈子决不干这买卖!
隋大: 请允许我提个问题!飞行是否也是一种买卖呢?
杨荪:(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先生,我每月可以拿二百五十块银元!您看看这封信。这是邮票,盖了北京的邮戳。
隋大: 二百五十块?这不少啊!
杨荪: 您以为我就去白飞?
隋大: 这位子看来不错。杨荪先生,我表妹托我帮您设法把这个对您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位子弄到手。从我表妹的观点来看,我没有充分理由反对她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她完全有权分享爱情的欢乐。我准备把这儿的全部东西都变卖掉。女房主米芝太太来了,我想就卖店的事请她出出主意。
女房主: (进屋)您好,隋大先生。关于房租嘛,后天就到期了。
隋大: 米芝太太,出现了一些情况,因此我表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店再开下去。她打算要结婚,她的未婚夫,(介绍杨荪)杨荪先生,要把她带到北京去,他们要去北京生活了。如果价钱合适,我就把烟草卖了。
女房主: 您要多少?
杨荪: 现洋三百块。
隋大: (很快)不行,五百!
女房主: (对杨荪)也许我可以帮您一把。这些烟草您花多少钱买来的?
隋大: 我表妹花了一千块银元,现在只卖了很少一点儿。
女房主: 一千大洋!她当然上当了。我说,如果您后天搬出去,我就出三百块银元把这爿店买下来。
杨荪: 就这么办。行了!我的老爷!
隋大: 太少了!
杨荪: 够了!
隋大: 至少要五百。
杨荪: 干吗?
隋大: 对不起,我想和我表妹的未婚夫商量点事。(走到杨荪身边)这儿的烟草已经以二百块银元全部抵押给两位老人了,昨天交给您的二百大洋就是抵押的钱。
杨荪: (犹豫地)立下什么字据没有?
隋大: 没有。
杨荪: (片刻之后走到女房主跟前)我们就讲定三百块吧。
女房主: 但我得知道,这店在外面有没有负债。
杨荪: 您回答吧。
隋大: 没有负债。
杨荪: 这三百块钱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女房主: 后天,这事您们还可以考虑考虑。要是您们有下个月的时间,价钱还可以卖得高一点。我出三百块大洋,就出这些,也算是我对一对年轻人的美满姻缘略表自己的丁点心
意吧。(下。)
杨荪: (对她喊)我们说定了啊!箱子,盆子,麻袋,所有东西总共三百块大洋,痛苦总算了结了。(对隋大)这两天我们也许还可以到别处去多卖一点钱?这样我们连那二百块也能还掉了。
隋大: 时间这么短,那是不可能的。除了米芝太太这三百块钱多一块也卖不到了。两个人的旅费以及到北京以后的安置费用您都有了吗?
杨荪: 笃定。
隋大: 有多少?
杨荪: 无论如何我会筹到这笔钱的。就是去偷也得弄来!
隋大: 噢!恐怕得先把这笔钱筹好吧?
杨荪: 别大惊小怪的。我会到得了北京的。
隋大: 可两个人的路费也不便宜啊。
杨荪: 两个人?我要把沈黛姑娘留在这里,她去了会成为我的累赘的。
隋大: 我懂了。
杨荪: 您干吗这样望着我,象看一只漏油的油桶似的?人就得适应环境。
隋大: 那我表妹拿什么生活呢?
杨荪: 您能帮帮她的忙吗?
隋大: 尽力而为吧。(稍停)我想,杨荪先生,您还是把二百块大洋交还给我,先放在这里,等您把两张到北京的票给我看了,再把钱拿去。
杨荪: 亲爱的姻兄,我希望您别来多管闲事。
隋大: 沈黛姑娘……
杨荪: 您就放心把她交给我好了。
隋大: 她也许不愿意把她的店卖掉,如果她知道……
杨荪: 也会把店卖掉的。
隋大: 难道您不怕我反对吗?
杨荪: 亲爱的先生!
隋大: 您好象忘了,她是个好人,是有理智的。
杨荪: (打趣地)您的亲戚想些什么,您的规劝能起什么作用,这我倒要看看。您听说过爱情的威力或者欲火难熬的说法吗?您想要恢复她的理智?她没有理智!她一辈子受尽了
虐待,这可怜的小动物!要是我把手搭在她肩上,对她说“跟我走”,那她就象听到了钟声,连她的母亲也认不得了。
隋大: (费力地) 杨荪先生!
杨荪: ……先生,您叫什么都可以!
隋大: 我表妹对您是百依百顺的,因为……就是这么回事,又怎么样!
杨荪: 您不是想说因为我摸过她的乳房吗?(他又拿了一只雪茄,接着又拿了几支放进口袋里,末了用胳膊把箱子一夹)你别两手空空到她那里去。结婚时要用的。叫她把三百块
大洋带来,或者你把钱带来,她也好,你也好!(下。)
邢氏: (从小屋里探出头来)真不讨人喜欢!整条黄巷子都知道,他对沈黛是十拿九稳的了。
隋大: (叫喊)店没有了!她不爱了!破产了!我完了!(他象一只被捕获的野兽似的跑来跑去,一再叫喊着:“店没有了”,直到他突然站住,同邢寡妇说话)邢太太,您是在苦水里
长大的,我也是。我们行为不检点吗?不是。难道我们不心毒手狠吗?不。您要是偷了我一个铜钱,我就要卡住您的脖子抖您,一直抖出您偷我的那个铜钱为止,这您是知道的。这年头真糟糕,这座城是一个地狱,但是我们正在抓住光滑的城墙往上爬呢。后来我们中间有个人倒了霉!她恋爱了。行了,她这就完了。一有弱点,就什么都没有了。怎么才能消除弱点,特别是消除爱情这个致命的弱点呢?爱情是完全不可能的,它太贵了!当然,您自己不是
说,活着就得时刻小心吗?这是什么世道?
情人的抚摸变成了卡脖。
爱情的叹息变成了恐怖的呼叫。
兀鹰为什么在那里盘旋?
那里有个姑娘在幽会。
邢氏: 我想,我还是马上去把剃头匠叫来。您得和他谈谈。他是个高尚的人。剃头匠配您表妹那是最最合适了。
[她没有等到回答,就走了。
[隋大又在屋里走来走去,一直到苏福先生进来,后面跟着邢寡妇,苏福向她使了个眼色,她就退了出去。
隋大: (迎着他)亲爱的先生,听说您对我表妹有点儿兴趣。请允许我丢开客套礼节,开门见山地说吧,因为沈黛姑娘眼前处境很危险。
苏福: 噢!
隋大: 就在几小时之前她还有一爿店来着,现在我表妹已经比乞丐好不了多少了。苏福先生。这爿店已经完了。
苏福: 隋大先生,沈黛小姐的魔力不是因为她的店做了好事,而是因为她的心肠好。这一带的人给了小姐一个名字:城郊天使。这个名字就说明了一切。
隋大: 亲爱的先生,做这种好事我表妹一天就花了二百块银元!我看得刹车了。
苏福: 请允许我谈点不同意见!这种好事正应该大做特做呢。行善是姑娘的天性。她供四个人吃饭,我每天早晨见了都很感动,但是供四个人吃这算得了什么!她为什么不供四百
人吃?我听说,她常常为了收留几个没地方住的人而大伤脑筋。我牲畜场后面那些房子是空的,可以给她用。隋大先生,我恳切希望,沈黛姑娘能采纳我这些天来一直在考虑的这些建议。
隋大: 苏福先生,她一定会十分惊奇地听从这些高尚的主意的。
[老王随警察上。苏福先生背过身去仔细地察看货架子。
老王: 沈黛姑娘在吗?
隋大: 不在。
老王: 我是卖水人老王。您就是隋大先生吧?
隋大: 正是。您好,老王。
老王: 我是沈黛的朋友。
隋大: 我知道,您是她的一个老朋友。
老王: (对警察)看见了吗?(对隋大)我是为我的手来的。
警察: 手是坏了,这是不容否认的。
隋大: (立即说)我看,您得把手吊起来。
【他从小屋子里取出一条长围巾,扔给老王。
老王: 这可是条新围巾啊。
隋大: `沈黛用不着了。
老王: 她可是为了让某个人高兴才买来的呀。
隋大: 现在看来已经用不着了。
老王: (用围巾把手吊了起来)沈黛姑娘是我唯一的证人。
警察: 听说您表妹看见剃头匠苏福用火剪打了卖水人老王。您知道这件事吗?
隋大: 我只晓得,发生这件小事的时候我表妹自己并没在场。
老王: 您弄错了。您让沈黛自己来,一切都会弄清楚的。沈黛会出来作证的。她在哪里?
隋大: (严肃地)王先生,您自称是我表妹的朋友。我表妹现在正遇到很大的麻烦呢。各方面都肆无忌惮地在利用她。以后她再也不能有半点儿疏忽了。我相信!您一定不会要求她在您这场官司中编造事实而使自己倾家荡产的。
老王; (困惑地)但我是听了她的主意才到法院去的呀。
隋大: 法官会把您的手治好吗?
警察: 不会。但是法官要让剃头匠出钱。
【苏福先生转过身来。
隋大: 王先生,不介入我的朋友之间的争端,这是我的一条原则。
【隋大向苏福先生躬身,苏福回礼。
老王: (重新解下托手的悬带,留下围巾,难过地)我懂了。
警察: 这么说我可以走了。你诬告了一个正派好人。你这家伙下回控告的时候可得小心点。要不是苏福先生宽宏大量,你诽谤人家是要进班房的,现在走吧!
[两人下。
隋大; 刚才的事请您原谅。
苏福: 他已经道歉了。(急切地)和那个“某人”的事(他指着那条围巾)真的吹了吗?完全吹了?
隋大: 彻底吹了。他也明白了。当然,要完全忘掉还得一段时间喽。
苏福: 她一定会小心,会慎重的。
隋大: 伤痕还是新的。
苏福: 她要到乡下去吧。
隋大: 去几个星期。要是下去之前能和她信得过的人把事情谈好,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苏福: 吃晚饭的时候谈吧。我们一起到一家上等饭馆去吃顿便饭吧。
隋大: 别让人知道。我赶紧去通知我表妹。她一定会很理智的,她把她的店看作是神明的恩赐,为了这爿店她的心里感到十分不安。请您等几分钟。(走进小屋。)
邢氏: (探进头来)可以向您祝贺了吧?
苏福: 可以了。请您今天再告诉沈黛小姐所赡养的那帮人,我让他们住到我家牲畜场后面的屋里去。
[她讥笑地点点头。
苏福: (站起来对观众)女士们,先生们,您们大家党得我怎么|样?做得能比这更多吗?更加无私吗?感情能比这更加细腻吗?目光能更为远大些吗?吃顿便饭!一般都会以为吃饭时会动手动脚的!可我不会有任何动作。不碰她,递盐罐的时候也不借机故意碰她一下!只是交换交换思想。隔着桌上的白菊花,我们两人一定会情投意合的。(他用笔记了下来)不会的,决不会利用她的不幸处境,决不从她灰心失望中捞取什么好处。我要给她的是谅解和支援,几乎是不声不响的。也许只用目光来加以认可,这目光包含的意思当然是很多的。
邢氏: 这一切都会如愿以偿吗,苏福先生?
苏福: 噢,肯定如愿以偿!这一带可能会出现一些变化,一些坏家伙不要他们来了,想把这个店弄垮,那是不会得逞的。那些胆敢破坏本市最纯洁的姑娘的名誉的人,让我来对付他
们好了。您知道那个叫杨荪的吗?
邢氏: 他是个最脏、最懒的……
苏福: 他什么都不是。没有他这个人。他不存在。
[杨荪进屋。
杨荪: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邢氏: 苏福先生,您要我去喊隋大先生吗?他不让陌生人在店里鬼混。 苏福: 沈黛小姐和隋大先生正在商量一桩要事,不要去打扰他们。
杨荪: 什么,她在这里?我并没见她进来啊!在谈什么?我必须参加。
苏福: (阻止他进小屋)您必须得耐心等着,先生。我想,我知道您是谁。您知道,沈黛小姐和我马上要宣布订婚了。
杨荪: 什么?
邢氏: 这消息使您吃惊,是吗?
[杨荪为了要进入小屋,正在与剃头匠扭挣。沈黛从里面出。
苏福: 请原谅,亲爱的沈黛。也许您可以把事情讲一讲吧。
杨荪: 怎么搞的,沈黛?您疯了?
沈黛: (气喘吁吁地)杨荪,关于如何帮助这一带的人,这问题我表兄和苏福先生己经商量好了,这件事要我听苏福先生的主意。(稍停)我表兄反对我们的关系。
杨荪: 你同意啦?
沈黛: 是的。
【稍停。
杨荪: 他们告诉你,我是个坏人?
[沈黛沉默。
杨荪: 也许我是个坏人,沈黛,也正因为如此,我需要你。我是个卑下的人。没有钱,不懂礼貌。但是我在设法加以改变呀。他们在逼你走向不幸的深渊呀,沈黛。(他走到她身边,
压低了声音说)你瞧他那模样!难道你没有长眼睛?(把手搭在她肩上)可怜的人儿,他们现在要把你弄到什么地步啊?去跟这个人结婚!没有我,你就只好任凭他们宰割了。你自己说,没有我你会不会跟他一起去?
沈黛: 会的。
杨荪: 不会跟一个你不爱的人去!
沈黛: 会的。
杨荪: 那天下雨时候的事你全忘了吗?
沈黛: 没有忘。
杨荪: 你阻止我上吊,买了一杯水给我喝,答应给我钱,好让我重新去开飞机,这些都忘了吗?
沈黛: (颤抖着)你要什么?
杨荪: 要你跟我走。
沈黛: 苏福先生,请原谅,我愿跟杨荪先生走。
杨荪: 您要知道,我们两人是彼此相爱的。(他带她走到门口)这店的钥匙你放哪儿了?(他从她口袋里取出钥匙交给邢寡妇)您弄完了就把钥匙放在门槛上。来吧,沈黛。
苏福: 这简直是抢人!(朝后面喊)隋大先生!
杨荪: 告诉他,叫他别在这里乱吼。
沈黛: 苏福先生,请您别喊我表兄。我知道,他的意见同我不一致。但我觉得他不对。(对观众)
我要跟我所爱的人走——
我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我不考虑这样好还是不好,
他爱不爱我,我不想知道。
我要跟我所爱的人走。
杨荪: 这才是嘛。
[两人下。
过 场
沈黛身穿结婚礼服在去举行婚礼的路上,面向观众。
沈黛: 刚才的事情简直太可怕了。我兴高采烈,充满期望走出家门,地毯商的女人在大街上浑身颤抖,她告诉我,她老伴为了借给我的那笔钱担惊害怕得都病了。她说,要是我现在无论如何能把这笔钱还给她,那真是积了阴德。我当然答应了她。她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啜泣着祝福我一切顺利;并请我原谅,她们对我的表兄和杨荪不太放心。她走以后,我不得不坐在台阶上,害怕得要死。我心慌意乱,又投入了杨荪的怀抱。我无法推却他对我的爱抚。他告诉隋大的那桩坏事并没能使我沈黛得到教训。我俯在他的臂上,还在想!神明也要我对自己好呵。
不要让任何人腐化堕落,
自己也不要沉沦无度,
让每个人都得到幸福,
自己生活也充实而美满。
我怎能就把这两个好心肠的老人忘掉!杨荪就象一股往北京刮的小飓风,把我的店铺,连同所有的朋友吹得一干二净。但他并不坏,他爱我。只要我在他身边,那他就不致于干什么坏事。而男人对男人说话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因为他要装出一副高大威武的架势,特别固执。我一跟他说,这老两口没钱缴税了,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如其为了当飞行员而干一桩缺德事,还不如到水泥厂去做工呢。当然,他对飞行非常醉心。我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唤醒他身上的善呢?现在,在去举行婚礼的路上,我心里又是恐惧又是欣喜。
[她急速地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