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inued)
学习的方向受到我们立志的影响,得到师友的熏陶后,择善而固执之,始可成大器。
事实上,社会的文化对我们有深刻的影响。三百年以前,中国士大夫看不起外国蛮夷之邦,以为他们不读圣贤书,整个民族自傲而不实事求是地去观摩别人的长处。等到兵败割地后才开始反省,影响到五四运动的全盘西化。这是大时代的变迁,在这个时代长大的学者很难不随波逐,跟着大方向走。在今日科学研究的领域中,我们亦能够看到不同文化背景的科学家有不同的气质和做学问的方法。
例如美国东北方有很多学者仍然有着浓厚的清教徒作风,有如中国人所说的狷介之士(指孤僻高傲,不肯同流合污之人)。从前孔子在陈,有归与之叹:“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就是因为狷介之士有可取的地方。很多清教徒愿意为了自己坚信的理念来牺牲生活上的舒适,为学问而做学问,自强不息。苏联的学者就比较粗犷;德国和日本学者则心细谨慎;而美国这一百年来的成就在于兼收并蓄,集思广益。这是自古以来,一个国家推动学问成功的最重要因素,希腊的雅典、德国的柏林、法国的巴黎、英国的伦敦、苏联的莫斯科、中国古代的长安、洛阳等,都聚集了大量的人材。孔子出于鲁国,到司马迁时仍然见到“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人材的汇聚确可以移风易俗。
在学校里,往往见到教授在发展富有原创性的发明,屡次尝试都不成功,最后成功时他的喜悦会使学生们觉得兴奋,也想自己来一点类似的经验。有时会看到两个教授持不同的意见互相批评对方学说的缺点,学生会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认识真理的重要性,了解创造的趣味。我们又可以看到一群年青的学生和教授肆无忌惮的去走前人未走过的路。当一群有热情、有能力的人都在做研究的时候,大部份人都会受到感染而跟着去闯。
除了与当地的学者交往外,我们也可以从阅读中与古人和远方的人交心,“吾私淑诸人也”就是这个意思。学问既然是累积的,我们需要知道它的源流,了解伟大学者的思路和经验,来帮助自己的进步。
初学时总有困难,即使饱学之士亦然:陶渊明: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这一点很重要:即使有困难,也要自强不息,读书能够欣然忘食是成功的一大步。对学问的感情能够专一浓厚自然会有成就。从前屈原、司马迁、李煜等人的作品都极富感情,王国维说他们的作品出于赤子之心,以血书成,千载以后,仍然为他们的作品感动不已。当爱因斯坦创立相对论时,满腔热情的来找寻引力场的最自然架构。Watson在他的自传里提到他和Crick在找寻DNA的结构时的疯狂投入,终于完成划时代的贡献。值得注意的是爱因斯坦对于引力场所需要的几何结构、Watson对所需要的X-ray折射理论都并非专家,都是凭一股热情,而摸索成功的。现举屈原的著作来描述他的专诚: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当我们找到喜爱的方向时,絶不轻言放弃。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我记得从前为了解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时,朝思暮想,有如词赋所说:
宋徽宗: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抽思: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当感情丰富时,即使开始时不求甚解,经过不断的浸淫,真理亦会逐渐明朗。但是感情丰富,必需有师友的激励。师者传习授业解惑者也。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通过学习,或与师友切磋,或与古人神交,视野才会广阔,才会放弃自己以前一些琐碎的想法,去找寻学问的重要方向。晏殊: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能够放弃不重要的研究,而去思考自己的路向,需要有踏实的基础,有好的文化修养、气质,同时不怕别人讥笑。 涉江:苟余心其端真兮,虽僻远之何伤。
韩愈《答李翊书》: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汨汨然来矣。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懮,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己矣!
找寻自己学问的路向,必需要保持浓厚的好奇心,要不停的发问。中国古代最有名的发问的文章是: 屈原天问 : 遂古之物,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但是以后中国学者读圣贤书,不敢质问圣人的言行和天地间的物象了。
即使做学问的大方向决定后,中间不可能没有很多疑难的地方,此时有老师“传道授业解惑”是很有帮忙的,而更应当的向师友切磋发问: 善问者如叩钟,问之大者则大鸣,问之小者则小鸣。上面两个不同的发问,一个是“思考”,一个是“学习”,实在应当并重才能够成功。 论语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我们对每个学说需要“求因”、“明变”和“批判”,才能够将整个学说吸收到自己思想的系统里面,再通过发问和思考的过程,向前推进,创造新的学说。
一个好的学者,需要不断的观察大自然的现象,从人类累积得来的经验中寻找天同的定律,加以验证、归纳和演绎,循环不息,才能成就大学问,真和美是整个过程的最客观的导师。无论是那位大文学家或大科学家,都离不开勤苦学习的阶段。屈原: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柳永: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苦学而能持久,并非易事,最忌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中国小孩读书往往小学时就尽力,到大学时已经力竭了。 为学另一件忌怕的是基本修养不久,而好议论别人长短来掩饰自己的弱点。
在苦学和思考之后,可能发觉以前所走的方向完全错误,或是所要做的问题已经给他人完成。在这个时候,如何自处,就如同出征、或打败仗或遇伏,都是一个考验我们的修养的时候。 司马迁评管仲: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恒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诸侯由是归齐。
从失败的经验中找到成功的路子,是做研究的不二法门。因为尝试各种途径时,往往失败的多,成功的时候少,但是我们做研究时走过的路很少是浪费的,有时做的研究给人抢先做去,可以从对方的文章中得到启发,做一篇更有意义的文章,或者可以看出这些研究不值得去做。取舍的问题,不单是关乎经验,亦关乎学者的气质。关于气质,我们先看:曹丕《典论论文》: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 不能以移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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