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八 卦
（灯光昏黄。伏羲与女娲悬腕，各以右手扯住一根绳子的两端，绳子的中间悬一支毛笔，笔下铺一张报纸。二人口中念念有词。 ）
伏羲：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如果你想续缘，请在纸上画个圈。 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如果你想续缘，请在纸上画个圈。
（嗡嗡的声音由弱渐强，不禁让人联想起苍蝇。先生突然从观众间站起，向前踱两步，仰视上层的灯光设备区。）
先生：（击掌）要有光！
（追光追下，按先生的手势调整，打到他的身上。 ）
先生：（从怀中掏出《山海经》，一本正经地打开，朗声半吟半唱，摇头晃脑）
嗡嗡嗡嗡
哼哼哼哼
嘴上说着嗡嗡
心里想要哼哼
我说你看
要有光
光线下面乱哄哄
（先生突然伸手去拍打苍蝇，但苍蝇似乎越来越多，嗡嗡的声音让人心烦。 ）
壮汉：（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疾！
（先生闻声，顿时变成一只提线木偶。黑暗中壮汉拽动绳子，先生被提到上层的灯光设备区，从观众的视线中消失。追光随之熄灭。 ）
女娲：（惊呼）动了，笔动了！
伏羲：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如果你想续缘，请在纸上画个圈。
（二人牵笔在纸上画圈。 ）
女娲：它在画圈！--只可惜不太圆。
伏羲：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请你告诉我，你是我哪一朝的后世？
（笔走如飞，满纸乱点。 ）
伏羲：（辨认纸上墨迹）言辞慌张，语无伦次。
女娲：看来是位性情中人，肆意儿郎。
伏羲：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今天请你出来，实有一事相求。
（笔直不动。 ）
女娲：有话就直说呗。
伏羲：后世后世，请你直言相告，八卦是否传到了你的手上？
（笔直不动。 ）
女娲：哥，好不容易把后世请了出来，你却问这么扫兴的问题。
（笔直不动。 ）
女娲：我看是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八卦。
伏羲：不知道？--这怎么可能。自从我发明了八卦，整个乾坤已经为之颠倒。试看那后世的寰宇，必将是八卦推演的世界！
女娲：我再替你问一遍--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请告诉我，你可否听说过八卦？
（笔直不动。 ）
女娲：看到了吧。
伏羲：难道--我的八卦，竟然在后世失传啦？！可是根据我的八卦推演，这种可能性的数量值只能为零。
女娲：别把自己的小发明太当回事。我就觉得八卦毫无用处。如果什么事都在一个小小八卦的掌握之中、预测之内，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呢。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你发明的那盒胭脂，把漂亮装进了盒子里，什么时候想用，就借出来一点。对了，还有嗡嗡，那才是最好的发明，每天绕着我飞来飞去，给我解闷，比你强多了。
伏羲：（不耐烦）行了行了，那些都是雕虫小技，八卦才是我毕生的心血，大手笔。八卦包孕了世间的一切奥秘。为了称颂它，我又发明了一个新词，你认真听着，这个词是--（一字一顿）科、学！
女娲：拗口，不好听。八卦已经很拗口了。还是嗡嗡这样的名字琅琅上口。
伏羲：（讽刺）儿歌最琅琅上口。你知不知道，我通过八卦，为世间发明了一切规则。
女娲：知道知道，你每天早上都要唠叨个几百遍，好象得了强迫症。不过，哥，你可别弄错了，你并不是上帝，你连人都算不上，甚至有的家伙说你是条蛇。
伏羲：（面有愠色）我知道自己不是人，人只是我的发明计划之一。
女娲：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你能开心一点，别瞎操那么多心，别总是皱着眉头，也别整天往实验室里钻。你最近照镜子了吗，知不知道自己的额头上有多少皱纹？而且自从你号称发明了八卦，你的做派就越来越像楼上那个自称上帝的家伙了。
伏羲：胡说，楼上从来就没人住过。
女娲：那个蒙着脸进进出出的怪老头不就住在楼上嘛。
伏羲：我怎么从来就没见到过那么一个人？
女娲：我常常在楼梯口碰到他，他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总是粘粘乎乎的，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模仿上帝的腔调）这件事，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就是上帝。
伏羲：怪哉，楼上居然一直住着上帝，我在怎么就不知道？
女娲：你整天忙着推演八卦，心里当然装不下邻居家的事。
伏羲：怪哉，怪哉。改天我得去拜访拜访上帝他老人家，好好求教求教。
女娲：没什么好拜访的，我看他是狂想症患者。你还记得以前住在隔壁的那个盘古吗--有事没事地跑过来扯淡，硬说咱们是他的创造物--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伏羲：不能这么说，没准他就是一位世外高人。就算他真是精神有问题，至少也说明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我不也是受了盘古的启发，才大胆设想，用请笔仙的形式来召唤未来嘛。
女娲：哥，别扯远了，咱们现在正请着笔仙呢。
伏羲：差点把他给忘了。还是把他送走吧，今天请来的这个后生见识太浅。
女娲：别，我还没问问题呢。
伏羲：换一位再问吧。
女娲：不嘛，我就要问他。
伏羲：（无可奈何）好，问吧问吧，我看你能问出什么来。
女娲：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如果你愿意，请给我一份后世的菜谱。
伏羲：这算什么问题？--纯粹是拿我的发明开玩笑。
女娲：哥，咱们吃的东西太单调了，我早就想换换口味了。
（笔走如飞。 ）
女娲：（念）青椒土豆丝、小葱拌豆腐、辣椒萝卜柳、酸菜川粉条--
伏羲：后生小子吃的东西也没好到哪里去。
女娲：不念了，不念了，一点儿荤也见不着，没食欲。
伏羲：哪怕有一只红烧土拨鼠呢。
女娲：我早吃腻了，每天除了红烧土拨鼠就是糖醋田鼠，最多加一道生拌灰鼠。怪不得人家捕风捉影地说咱们是蛇。
伏羲：不许胡说！咱们怎么也算得上是人的先祖。
女娲：我可没胡说，发明人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呢。不信，问问后生小子，看看他说咱们是什么。
伏羲：（略有紧张）他连八卦都不知道。别去问他。
女娲：我问--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请你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伏羲和女娲？
（笔动，状若点头。女娲得意地冲伏羲一笑。 ）
女娲：他们--是--什么？
（笔走龙蛇。 ）
女娲：（念）神仙！
伏羲：（转怒为喜）神仙！他说咱们是神仙！我喜欢这个美好的词！
女娲：看来上帝没骗我。
伏羲：上帝？你刚才说的楼上的那个家伙？他也这么说？
女娲：昨天我碰到他，他神秘兮兮地把我堵在楼梯拐角，说是要告诉我一个秘密。
伏羲：怎么说？
女娲：他说--（模仿上帝的声音）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你的哥哥都是神仙。
伏羲：真是慧眼独具，我得尽早去拜访他老人家。
女娲：他还一本正经地告诫我--（模仿上帝的声音）你们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要忘记自己是一个神仙，这很重要。
伏羲：什么意思？
女娲：我也不明白。说完这话，他做了一个动作，扭头就走了。
伏羲：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你的肩膀？
女娲：不，他捏了一把我的屁股。
伏羲：为什么？
女娲：不知道。
伏羲：别着急，让我用八卦来给你算上一算。
女娲：得了，回头再算吧，我才不相信你的那套小把戏呢，根本就没有请笔仙好玩。我还有个问题要问后生小子。
伏羲：难怪八卦要失传，连你都不给我机会。
女娲：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如果你愿意，请你即刻现身！
伏羲：不！你不能提出这种要求。
女娲：如果可以现身，就在纸上画个圈。
（笔在纸上画圈。 ）
女娲：他同意啦！
伏羲：可是人类还没被我真正发明出来！
第二节日 记
(刑天从观众之间站了起来，手中拿着日记本。 )
刑天：（作揖）二位好！
伏羲：（顺口就说）你好--你好，（猛醒）你是谁呀？
刑天：二位千方百计请出来的人啊。
女娲：（对伏羲）他就是人？
伏羲：不会吧，跟我设想的出入也太大啦。
女娲：你设想的什么样？
伏羲：根本就不应该是这种质地--应该是全金属的，脸上有一个大屏幕，随时随地运行着八卦，每一举手一投足都严格按照八卦的推演，不说一句废话。 你真是越来越没有想象力啦。
伏羲：恰恰相反。
女娲：（对刑天）你是人吗？
伏羲：我看你不是人。
刑天：说句难听的，你们才不是人呢！
女娲：（对伏羲）听见了吧。他有人的自尊。
伏羲：你真的是人？
刑天：（不耐烦）神仙就是这个样子--婆婆妈妈，唠唠叨叨？比人还不如。我可是冲着你们是神仙才露面的，从小就听说“神仙放屁--不同凡响”，还以为你们的语言表达能有多么超凡脱俗，值得学习，没想到你们就会说车轱辘话，比语文课本还陈词滥调。你们要没什么正事我就回去了，我的日记还没写完呢！
女娲：（好奇）日记--那是什么东西？谁发明的，（调侃伏羲）是你吗？
刑天：别装胡涂！刚才在我正写着日记呢，突然钻出两个看不见的家伙，牵着我的笔在日记本上乱写乱划，那不就是你们俩嘛。要不是你们捣乱，我的日记早写完了，现在我的思路全乱了。
伏羲：（极感兴趣）日记是人的生活必需品吗？
刑天：日记又当不得饭吃，也就我把它当回事。
伏羲：能让我看看你的日记吗？
刑天：（把日记背到身后）你以为你是谁，谁也没这个特权，包括你们两个非人类。日记是我的隐私，受到法律保护神圣不可侵犯。你们懂吗？
伏羲：你手里的就是日记吗？
（上层突然传来先生的声音，但看不到先生的人影。 ）
声音：（朗诵）2000年1月1日星期六天气晴。今天上午，我又一次出神了，那是我醒过来后的第七分钟。我努力想让自己的另一半回来，可是我做不到，我既害怕又兴奋。我的另一半已经陷入了一片虚幻的草丛。那些并不存在的草叶时而枯萎，时而生机盎然，仿佛在一分钟之内就能生生死死，数度枯荣。它们目光坚定、腰肢敏捷，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刺痛我，暗示我虚幻到尽头也可能就是现实。我知道这一切只是个骗局，或者说至少只有骗局才是对这一切最合理的解释。但这个骗局又是谁安排的呢？谁让我时时出神？为什么要煞费苦心，把我带到如此真实的虚幻状态之中呢？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因为我已经暗暗迷恋上了这个骗局。我出神的时候，我的另一半越来越不愿意回到这个真实的世界。尽管那些虚幻的草叶、枝条、死水、瘴气不停地刺痛我、鞭打我、腐蚀我，使地底的阴郁之气在我身体中弥漫，但我的另一半却无比快活、乐不思返--
刑天：（异常惶恐）你们使了什么法术，为什么偷看我的日记，还要把朗诵出来？！
伏羲：（莫名其妙）跟我没有关系。
声音：（朗诵）我知道，那一天已经近在眼前了：我必将被我出神时虚构的世界所淹没。我现在惟一能做的，不是逃跑，而是参与虚构，记录虚构--
刑天：卑鄙！你们假意用跨越时空之笔与我交谈，醉翁之意却全在我的日记！
声音：（朗诵）我为自己起了一个新名字--刑天！这个名字隐隐有杀气，我把这份杀气指向那个遗传来的，罪恶的真实世界。
刑天：（将日记紧紧抱在胸前）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想得到我的日记？！此地不可久留。是个圈套！你们别想抢走我的日记！（夺路而逃）
女娲：你在这个人的身上看到谁的影子没有？
伏羲：盘古？
女娲：没错！一样的狂想症。
伏羲：我倒真想看看他的日记，他越不让我看我越好奇。
女娲：楼上的家伙一开口，他就又蹦又跳，你觉不觉得--
伏羲：楼上的家伙念的真是他的日记？！
（二人对视，沉默良久。 ）
伏羲：你想说什么？
女娲：（手指楼上）他--真是--
伏羲：嘘--
（先生突然被木偶般从上层垂下，着童装，拖一串鞭炮。落地之后，马上状若小儿。先生的动作若录像带之快进，忽而唱童谣，忽而捉萤火虫；忽而翻跟头，忽而拿大顶；忽而过家家，忽而放鞭炮。 ）
女娲：（指先生）怪老头的样子跟他差不多，可是我从来没看清过那张脸。
伏羲：跟他差不多，这哪儿是老头，分明是谁家的孩子嘛！
先生：（不屑）孩子？谁是孩子！（突然长高几分，卸下童装，亮出里面的长衫，威严地击掌）要有光！
（追光追下，按先生的手势调整，打到他的身上。 ）
第三节 补 天
（先生从怀中掏出《山海经》，摊开于手中。 ）
先生：（正色，朗声吟颂）话说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
女娲：又是盘古！
伏羲：此中必有蹊跷。
壮汉：（坐在观众中，拼命鼓掌）好！好！家传的段子俺最爱听。
先生：好？--好景不常！斗转星移，花开花落，不知不觉到了伏羲和女娲的时代。话说忽有一日，天地大冲撞，天柱折断，大地塌陷，天上齐生生地崩出了一个裂口！
壮汉：俺知道，俺知道，女娲补天显身手，黎民百姓乐陶陶。
先生：（对壮汉）你知道的只是个哄小孩的段子，我要说的却是你不知道的秘密。（恢复说书人的姿态，收起《山海经》，从文言过渡到口语）话说天漏了，有一样东西落到了人间--
壮汉：俺知道，俺知道，天外冰雹如卵石，黎民百姓怨声道。
先生：那是你奶奶的说法。其实天上掉下来的不是冰雹，而是一口井。
壮汉：井？！什么井？
先生：（一脸小道消息传播者的诡秘与自得）就是你奶奶后来投井自尽的那口井。
壮汉：你怎么知道俺奶奶--谁说俺奶奶投井自尽了！
先生：你奶奶的确没能自尽。她从这一头投井，又从那一头出去了--天上掉下来的那口井是个无底洞。话说当年那口井掉到地上，地就漏了，直通大地背面的另一个世界。有两条蛇从井里爬了上来，它们带来了--
（先生击掌。垂下一只金光闪闪的苹果，悬在伏羲与女娲之间。 ）
壮汉：苹果？
先生：它们带来了苹果，它们带来了苹果，（语调由悲哀转为愤怒）它们居然带来了苹果！
女娲：（看苹果）这是什么？
伏羲：这就是我用来装八卦的盒子。
女娲：真漂亮。（伸手去摘）送给我吧。
伏羲：（挡住女娲的手）别！这不是给你的。
女娲：你想给谁？！
伏羲：人。
女娲：八卦给他，盒子归我。
伏羲：不行。
女娲：如果你给我这个盒子，我就不逼你每天陪着我了，你可以一直呆在实验室里，发明你的人。我保证不缠着你。
伏羲：（将苹果拿在手中）它真有那么大的魔力，连你也被迷惑了？
女娲：你还从没发明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伏羲：我只是把漂亮贴在盒子上，只是为了迷惑人。
先生：他们居然带来了苹果！它们对路过井口的饥饿的人说--
伏羲：嗟，来食！一旦我把人发明出来，我就这么对他们说。还没吃过东西的人肯定会一口把它吞下去。
女娲：盒子里的八卦也就被吞下去了？
伏羲：你说呢。
先生：饥饿的人吃了苹果，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就在他们心里滋生。他们知道了一种可怕的东西--羞耻。
伏羲：吃了这个盒子的人，冲满了互相组合的冲动，他们互相之间，要么繁殖，要么分裂，要么复制--总而言之，他们将以各种方式生产出更多更多的人，而每一个被生产出来的人的心里都装着我的八卦。
女娲：太可怕了，越来越多的人带着越来越多的八卦来到这个世间，越来越多的推演着八卦的像你一样偏执的人！
伏羲：越来越多的能够通过运算、推演，避免痛苦的人。他们应该替代我们这些混沌中的生灵。
先生：羞耻改变了这个世界。
壮汉：大红苹果俺自小吃，从没听说是毒品。
先生：苹果的文化原型就是毒品，你想想白雪公主。
壮汉：说书不能乱批判。想一想，看一看，家传的段子谁给咱？咱们饮水要思源。
先生：家传的段子已经让咱们找不着水源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考证，我发现女娲补天的段子根本就是个骗局。
壮汉：骗局？--根据？
先生：你一定不知道--从那口井里爬上来的两条蛇中的一条就是女娲，另一条呢？正是伏羲。
（女娲和伏羲尴尬地对视片刻。 ）
先生：它们是两条蛇，它们带来了苹果。家传的段子里说它们是人类的先祖，纯属以讹传讹。它们是蛇，怎么造得出人呢？在它们钻出井口之前，这个世界上的人已经存在了。那为什么你奶奶会在家传的段子里告诉你是它们造出了人呢？那是因为它们带来了苹果。
（女娲和伏羲再次对视。 ）
先生：它们给人类带来了第一颗羞耻之心！（凑近壮汉）它们改变了人心的自由。后世的人变成了你我这样--拘谨、迟钝、懦弱、龌鹾，羞愧满怀而又喜欢窥视。所谓伏羲和女娲造人，只是造出了第一批人类的废物。
伏羲：（怒不可扼）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血口喷人？！
先生：（微微一笑，并未理会）天漏了，其实谁也没补过。那两条小蛇根本就没想过这回事。
女娲：哥，什么时候天漏了？
伏羲：信口雌黄你也信他。快快报上名来，你是我哪个朝代的后世！
女娲：哥，他好象不是咱们请出来的。
伏羲：凡是人模样的肯定是咱们的后世，管他是不是不请自到。快快报上名来！
先生：天上崩出的大裂口直到现在还破着；真正补得严严实实的，不过是咱们那些家传的段子，专门哄骗不动脑子的人。
壮汉：胡言乱语，当心抽筋剥皮；女娲补天谁不知，你的考证算老几？
先生：（含笑击掌）要有光！第四节 嗡 嗡
(追光突然转向伏羲和女娲，刺得二人睁不开眼睛。先生趁机坐入观众之中。 )
壮汉：井！
先生：我把考证到的极为重要的线索寄放在了一个人的日记里。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每天替我记录。他的笔已经渐渐地碰到了井底的黑暗。
(伏羲与女娲揉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 )
女娲：哪儿来的光？四周却全都是黑暗。
伏羲：刚才那个人呢？
女娲：我觉得黑暗中有窥视的眼睛。
伏羲：在哪儿？
女娲：（指四面八方）在这儿--那儿--还有那一边--
伏羲：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你说的是后世的眼睛吧？
女娲：不，不是后世，好象就在这儿。你知道吗，我觉得好象见过他。
伏羲：谁？
女娲：刚才那个人。
伏羲：说我们坏话的那个？
女娲：对。我肯定见过他，可是想不起来在哪儿了。
伏羲：不大可能吧，他是人，你在哪儿见过？
女娲：你觉不觉得有些蹊跷，今天咱们只请了一个人出来，可是你数一数，刚才有几个在说话？
伏羲：（扳指而算）一、二--三个？
女娲：三个。
伏羲：怪哉！让我用八卦推演一番，看看其中有何蹊跷。
（嗡嗡的声音由远及近。 ）
女娲：嗡嗡来了。
伏羲：别让它打扰我。
女娲：（不满地打断伏羲）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嗡嗡！它可是你的孩子。
伏羲：胡说！它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实验品。我本来想发明一个人，没想到最后弄出来的居然是一只苍蝇。
女娲：管它是什么。我喜欢嗡嗡，它比刚才请出来的人可爱多了。
伏羲：可爱？可爱的嗡嗡能领会八卦吗？
女娲：（惊呼）我想起来了！
伏羲：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女娲：我一看见你谈论八卦的神情我就想起来了！
伏羲：你想起来什么了？有话快说！
女娲：我想起来我在哪儿见过刚才那个人了！
伏羲：在哪儿？
女娲：楼梯口。
伏羲：楼梯口？（突然受到刺激）你是说--楼梯口？
女娲：肯定是他，就在楼梯口，我每天都碰见他。
伏羲：你能肯定吗？
女娲：没错，他那声音，他那做派--就是你一提起八卦就带着的那种做派--就算他不蒙着脸我也认得出来。
伏羲：你是说，他是--
女娲：嘘--
伏羲：他干嘛跟咱们过不去。（嗡嗡的声音突然缠上了他）真讨厌！（挥手驱赶）
女娲：干嘛拿嗡嗡撒气。嗡嗡，到我这儿来。
嗡嗡的声音飞向女娲。女娲掌心轻托，仿佛嗡嗡栖落其上。
伏羲：你总是惯着它！你为什么对一个废品这么好？！
女娲：谁说它是废品！它既然来了，你就别伤害它，是你把它带到这个世界上的。
伏羲：我不跟你斗嘴。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把人发明出来吧。
女娲：（赌气）发明什么，刚才不是请出来一个吗，就让他留在这儿好啦--省得你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弄出一个嗡嗡来，留在世上无故受你的白眼。
伏羲：我其实也不是嫌弃它，我是恨铁不成钢。别赌气了，咱们一起来发明人吧，把你的感情也倾注进去，你就会对人就有感情了。
女娲：发明？谁稀罕！你把自己关到实验室里去胡思乱想吧，我有嗡嗡陪着就够了。
伏羲：发明出人来，就有人陪你玩了，你就不孤单啦。
女娲：现在我也不孤单。是吧，嗡嗡？
伏羲：我推演出来一种发明人的特殊办法，你想不想知道？
女娲：不想。
伏羲：这是一个好玩的游戏，用不着进实验室，在哪儿都可以玩，你参加不参加？
女娲：（惊喜）游戏！--（恢复赌气状）不参加！
伏羲：那我可找邻居们去玩了。（起身欲走状）
女娲：（急切）等等！（又作矜持）什么游戏，你先说来听听。
伏羲：不说，不说，你不愿意就算了，不要勉强。
女娲：哥--
伏羲：真不勉强？
女娲：（真的生气）不说算了！
伏羲：好，那我就说给你听听。
（伏羲与女娲耳语。强光闪烁。伏羲与女娲身上的追光暗了下去。 ）
第五节 奔 月
（强光闪烁弥久。 ）
先生：（击掌）要有光！
（追光追室内一角落的刑天和嫦娥，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的两侧，与伏羲和女娲的姿势酷肖。嫦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暗中伏羲和女娲端坐的地方。刑天在日记本上匆匆记录。 ）
先生：这是第二页。
刑天：姓名？
嫦娥：我想养条狗。
刑天：（微愣，旋即摆出见多识广的姿态，在本子上记下了什么）性别？
嫦娥：还是养只兔子吧，兔子好，连公母都分不出来。
刑天：（匆匆记录）年龄？
嫦娥：（自言自语）兔子好，兔子好。狗跟人太像了。兔子只生活在童年。
刑天：（记录）职业？
嫦娥：兔子不爱说话，顿顿吃斋，是个好伴儿--（暗喜，继而转入担忧）可是，如果--那儿，那儿没有草可怎么办？
刑天：（停下笔）会有草的，只要那儿有光。
嫦娥：光？
刑天：光。那儿该不会连光都没有吧？
嫦娥：光？谁知道呢，也许吧。
刑天：能告诉我吗，那儿是个什么地方？
嫦娥：那儿谁都没去过。
刑天：世上真有那种地方？既然谁都没去过，那你干嘛要去那儿？
嫦娥：清静。
刑天：（颇有深意地）太静了也许不太好，容易教人胡思乱想。
嫦娥：（受到刺激似的）我不是胡思乱想，不是胡思乱想--
刑天：这儿不是挺好的嘛，干嘛要去那儿？
嫦娥：（激动地）不，这儿不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儿可能对你们来说挺不错的，可是对我--我不想，不，我总想--
刑天：（暗自记录）想什么？
嫦娥：你不明白，谁都不明白。
刑天：也许我明白。我也有一些事，只有我自己明白，却很难跟别人说。只能把它们记在纸上，再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
嫦娥：哦，你？
刑天：对。也许咱们俩差不多。
嫦娥：不可能。没有人有我这种感觉。我知道，可能我有病。
刑天：病只是生命中的另一种状态，一种不同寻常的状态，没什么可怕的。有的时候，病能帮助你思考，使你想得更深入，更准确。
嫦娥：（警惕地）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你怎么像是--
刑天：（掩饰）随便聊聊，我就是想跟你随便聊聊。
嫦娥：你在纸上写什么？
刑天：（把纸上写了字的一面翻过去）我跟陌生人说话的时候心里紧张，随便涂涂画画，心里就放松了。
嫦娥：真可怜。
刑天：习惯了。
嫦娥：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
刑天：我没问你。
嫦娥：问了，肯定问了。
刑天：没问。
嫦娥：问了。我说我想养条狗的时候，你问我什么了？
刑天：没有啊。
嫦娥：我想起来了。你问我：姓名？
刑天：（支吾）可能吧--
嫦娥：后来你还问我：性别、年龄、职业--
刑天：（打断她）我只是随便问问，初次见面--你喜欢小黑兔还是小白兔？
嫦娥：我--没想过。
刑天：什么兔子都一样，不过是一张皮。
嫦娥：一张皮--你说，皮下面会不会是别的东西？
刑天：什么东西？
嫦娥：你最不希望出现的那种东西？
刑天：（偷偷记录）那是什么？
嫦娥：你又紧张了？
刑天：（停下笔）没什么，慢慢会好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嫦娥：如果你和一个人结了婚，但是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刑天：（又开始记录）唔。
嫦娥：那个人跟你不是一个姓，长得也一点都不像，但你就是觉得不对劲。
刑天：这种感觉是不是从认识他的那一天就有？
嫦娥：应该说，我一生下来就有这种感觉--我觉得有一个我非常熟悉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他想亲近我，但是我不能跟他亲近。这种感觉一直跟着我。后来，我不得不找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结婚--我第一天跟他认识，第二天就结婚了--因为我对所有熟悉的人都感到恐惧，我只能这样。从小到大，我始终躲避着那些我熟悉的人--其实，也没有几个--可是我还是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我害怕他们侵犯我，我要压住那种感觉，我要闷死它。可是那一天终于来了，结婚的那天晚上，对，第一次的时候，那种感觉突然跳了起来，它爆炸了。
刑天：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第一次”是什么意思？
嫦娥：你是什么意思？
刑天：人生中有很多第一次：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到高处去、第一次不想下来--我只是想听得明白一点。
嫦娥：（羞涩）第一次--（转而自厌）那种感觉爆炸了，我被炸成了碎片，一切都毁了。
刑天：（记录）第一次不太顺利？
嫦娥：我早就说过，你不明白，谁都不明白，世上没人明白。
刑天：我也说过，也许我明白。
嫦娥：你？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不过我还是有点相信你。这就是我的感觉，没有原因。你明白吗？
刑天：明白。
嫦娥：我觉得他那张陌生的皮下面藏着一个熟悉的身体。
刑天：谁？
嫦娥：我从来也没见过，但我知道是他，藏在那张陌生的皮下面，用那张皮做掩护，轻而易举地压在了我的身上。我知道是他，虽然那身体的气味、那舌头的滋味、那皮肤的触感都是陌生的，但我知道是他，他来了！
刑天：谁？
嫦娥：（出奇地镇静）我的哥哥。
刑天：（愤怒）你的哥哥！居然干出这种事！
嫦娥：可是我没有哥哥！
刑天：（迷惑）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嫦娥：跟我结婚的是个陌生人，可是我就是觉得他是我的哥哥。我常常盯着他看，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我熟悉的地方，我知道他不是我的哥哥，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哥哥！可是我的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就是觉得他是我的哥哥。你能容忍那种感觉吗，如果你天天跟我的哥哥上床！这就是我的感觉！你明白吗？！
刑天：可事实是你并没有哥哥。
嫦娥：对！但是我受不了了，我不能天天跟哥哥上床！我要离开！离开！
刑天：（放下笔，冷静地）离开？你去哪儿呢？除非你离开地球。
嫦娥：对！（转为震惊）你！--
刑天：随便说说而已。不过，我有一个朋友，倒是想离开地球。
嫦娥：（紧张地）他想去哪儿？
刑天：哪儿方便去哪儿。太阳太热，火星上不去，听说月亮上倒是开始受理民航业务，就是太贵。
嫦娥：登月？
刑天：不，不是登月，而是--奔月。多有诗意举动！只有我们的老祖宗才有这样的想象力。
嫦娥：（受惊）奔月！（掩饰地）那，那，那一定很贵吧？
刑天：好象也就是50万美圆。这价钱对我来说贵了点，对有的人来说也不算贵，至少是物有所值。
嫦娥：值什么？
刑天：第一次。
嫦娥：（被咬了一口似的跳了起来）第一次！
刑天：（胸有成竹地一笑）别紧张，我可是个陌生人，你不该紧张。
嫦娥：你的那个朋友是谁？
刑天：确切地说，想奔月的人并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委托人的妻子。我的委托人告诉我他的妻子把他的50万美圆汇到了美国，藏了起来。那个女人说自己是嫦娥，需要用那笔钱来奔月。除此之外，嫦娥女士还要求我的委托人再支付给她一笔赶赴美国的路费，因为只有那个国家开办了这项奔月业务。
嫦娥：你是警察！
刑天：不。我的委托人很爱你，怎么舍得把你交给警察呢。我只是个医生。
嫦娥：医生？
刑天：医生。一个正在实习的心理医生。
嫦娥：你能治好我的病，驱赶走那个陌生人身上的哥哥，把我那种该死的感觉掐死吗？要是那样，我就用不着去奔月了。
刑天：不，你还是去奔月吧。我治不好你的病。我已经会见过无数个有你这种感觉的病人。我无能为力，这好象是一种遗传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的案例写进我的私人日记。
嫦娥：写进你的私人日记？那有什么用？
刑天：没有用，但我只能做这些，我知道我记下的每一个案例都是现实，但我强迫自己把它们当成虚构。我不仅接触过无数个你这样的病人，而且我自己也体验过你的这种感觉，那是在我出神的时候，我会陷入另外一种境地。我的另一半仿佛改变了性别，你的这种感觉笼罩在我的另一半身上，深深地刺痛着她。我的另一半居然觉得我的这一半是她的哥哥，随时随地的亲近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羞辱。我的另一半千方百计地逃跑，出神就是她的逃跑！我在日记里记下了这种难堪的感觉。但我无能为力。后来我发现这种病的根源不在我们身上，而是在人类的源头，我们只是遗传的受害者。
嫦娥：没救了吗？
刑天：（摇头）所以，对你来说，奔月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钱已经在你手里了，没什么做不到的。（朗诵）“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千万别后悔，奔月的旅程足以消耗掉你的余生，换个环境，那将胜过任何灵药。
嫦娥：可你是医生，你应该帮助我！如果你能让我忘记那个并不存在的哥哥，我就没有必要离开这儿了。
刑天：我说过了，没有用！我无法在人类遗传的河流中逆流而上。我能做的只是把你的故事记下来，使我的日记看上去充满虚构的力量。扔掉你的幻想吧，快去奔月，时不我待。（伏案疾书）
先生：（击掌）要有光！
（追光突然照亮伏羲。 ）
嫦娥：（惊恐地尖叫）哥哥！哥哥！（夺路而逃）
第六节造 人
先生：看清楚了吗，--前面一幕，两条蛇开始密谋用苹果引诱人类；后面一幕，羞耻已经流淌在了人类的血液中，人类无法自拔。这些证据全都记录在了那个人的日记里。
壮汉：不通不通。嫦娥姐姐偷灵药，只为长生永欢笑；家传的段子无数条，羞耻二字从来没听到；苹果是毒药好比蛇长脚，你的篡改太可笑。
先生：先别忙着笑，看下去你就知道，家传段子是不是在拿你开玩笑。
女娲：（又羞又怒，拍案而起）哥哥！哥哥！
伏羲：现在就开始？这么心急？
女娲：你是我的哥哥！
伏羲：你怎么了？我当然是你的哥哥！
女娲：什么游戏，分明是你想欺负我！
伏羲：我知道，这个游戏肯定会让你难堪。刚推演出这个游戏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我还以为是八卦失灵了。我又反反复复推演了十几遍，每次都是这个结果。这是把人发明出来的惟一办法！
女娲：那就别发明什么人！除了你的八卦，谁也不需要他们！
伏羲：（叹气）傻妹妹，你不想--让后世的人像楼上的上帝一样--（布道般吟诵）“你将如上帝，能知善恶。”
女娲：知道了又怎么样！善恶、善恶，这个游戏是世间最邪恶的东西！
伏羲：你要是不相信，觉得是我在骗你，你就自己推演一遍。
女娲：我才不上当呢！邪恶的八卦！
伏羲：不依赖八卦，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
女娲：（胸有成竹）当然。
伏羲：（轻蔑地笑）又在耍小孩子脾气。
女娲：（拍手）嗡嗡，去把他带进来。
（嗡嗡飞去的声音。 ）
伏羲：你让嗡嗡去干什么？
女娲：我本来想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可是今天我只能把他拿出来了。
（嗡嗡飞来的声音。大禹跟在后面走了进来，他从头到脚蒙着粗布。 ）
伏羲：这是什么？
女娲：（揭去大禹身上的粗布）人！
伏羲：（震惊）人？！不可能！我还没有发明！
女娲：已经在面前了，还说不可能？
伏羲：我知道了，这是你用它（指扶乩的工具），背着我，偷偷地从后世请出来的。这不是发明，你请出来的只是幻象，人还没真正地在世间诞生。
女娲：他不是我请出来的，而是我做出来的。
伏羲：做出来的？
女娲：很简单啊。我在院子里挖了一点土，掺上水，和成泥，按照你的样子就把人捏出来了，只用了一个下午。
伏羲：我设想的人可不是这种质地！
女娲：他跟咱们从后世请出来的人可没有什么两样，都是这种质地。
伏羲：总之，他不能算是个人，他只是个泥塑，一件手工艺品。而我设想的人是--
女娲：你设想的是邪恶！
伏羲：（让步）至少，如果他是个人，他就得把我的八卦传下去。
女娲：那得看他愿不愿意。（问大禹）你愿意吗？
大禹：（坚决地）不！
伏羲：你看，这不能怪我，他就不能算是个人。界定一个人的关键在于他与八卦的关系--
大禹：（突然看见了苹果，伸手去指）我要它！
女娲：这是装八卦的盒子。
大禹：我要吃，我饿了。
伏羲：（喜出望外，急忙将苹果推给大禹）吃吧，没关系，全吃了。
大禹：（一口咬下半只苹果，狼吞虎咽）真甜。
女娲：（抢过剩下的一半）让我也尝尝。
伏羲：别！
（伏羲慌忙去拦，但女娲已将苹果纳如口中，嚼得津津有味。 ）
女娲：好吃，好吃。
伏羲：这个东西你不能吃！吃了它你就会--
女娲：（满不在乎）就会怎么样？
（女娲突然目光发直，视线从苹果移向大禹。大禹也正在偷看她。 ）
女娲：你吃。
大禹：你吃。
女娲：一起吃？
大禹：一起吃！
（女娲与大禹同吃苹果。两张嘴因追逐悬在空中的苹果而不时轻轻撞击。 ）
伏羲：（焦急）这本来是给人准备的！
女娲：（梦呓般）甜--真甜--
大禹：应该还有更甜的--
伏羲：（一把夺过果核）够了！
女娲：（对伏羲，眼迷离）我觉得他比嗡嗡还可爱。
（嗡嗡愤怒的声音。 ）
女娲：嗡嗡，你别生气，你们是不同的。你吃了苹果就知道了。来，你也尝一尝。
（嗡嗡的声音飞近苹果。 ）
伏羲：（挥手驱赶）滚开！滚开！它不属于你这个废品！
（嗡嗡吃到了苹果，哼着得意的小调飞走了。 ）
伏羲：乱了，全乱了！
大禹：（对女娲）我们离开这里，到楼上去，好吗？
女娲：好的--（起身欲走）
伏羲：（将女娲按住）你给我坐下。
女娲：我要到楼上去。
伏羲：（几近怒吼）静一静，一分钟！给我一分钟，我只要一分钟！
（可怕的沉默笼罩着接下来的一分钟。女娲的目光渐渐地转向伏羲，脸上的表情由惊诧转为屈辱、愤怒。大禹的目光中脱离了迷乱，闪现出坚定。）
女娲：哥--哥--你是我的哥哥--哥哥！哥哥！
大禹：（扪心）八卦？--我的心中有了八卦！（出神地眺望远方）我看到了，看到了，远方，那里有一场洪水，正等着我和八卦的到来--
伏羲：我太需要一个真正的人啦！所以我只能开始这个游戏，别怪我--
女娲：（屈辱地）哥--哥--
大禹：我来了！（一个猛子扎到地上，仿佛跃入水中）
（追光熄灭。室内陷入一片幽暗。 ）
第七节洪 水
（一张八仙桌不知什么时候摆在了室内的一个角落，先生和壮汉挤在上面。先生坐着闭目养神，壮汉站着四处眺望。微弱的灯光让人想起夜幕笼罩的水面。水面上飘忽着阵阵可疑的嗡嗡声。）
壮汉：（惊喜）鱼！你听见了吗--这么多的鱼！飞鱼！飞鱼！（伸手到空中去扑，但一无所获）
先生：（闭目）我什么也看不见。
壮汉：（脱外衣）快，快脱衣服！哎呦，又飞过来一条，差点撞到了我的鼻子。
先生：（闭目）脱衣服，为什么？痒得受不了了？
壮汉：（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扎成抄网）鱼，鱼！
先生：（睁开眼睛）你想不想洗澡？
壮汉：（捕蝶状在空中抄捕）来吧，小宝贝，到这里来，对，这边！（似乎在空中捕到了什么）
先生：（抓痒）我身上到处都是癣，痒得厉害。你怎么样？
壮汉：（紧紧地抱住衣服）抓到了，抓到了！
先生：我们应该打一口井。
壮汉：抓到了！我已经快饿昏过去了！
先生：到处都是肮脏的黏液。
壮汉：（在裤兜里摸了半天）你有火吗？
先生：水里有。
壮汉：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你就不想吃鱼吗--烤熟的鱼？
先生：我想先洗个澡。
壮汉：你真是放不下臭架子，那就快洗吧。你有没有火，我来烤鱼。
先生：没有水。
壮汉：你以为我们是在沙漠里？--除了这快木板上，到处都是水！
先生：这不是水，这些液体太脏了。我们应该打一口井。
壮汉：（伸手在先生额上试了一试）没发烧呀。
先生：哪怕那水是凉的呢，只要能洗个澡。
壮汉：我也想洗澡，可是填饱肚子更重要。你要是实在痒得难受，就跳下去将就着洗一洗。等一会儿我把鱼烤好了，你美美地吃上一顿，再睡上一觉，肯定就不觉得那么痒了。
先生：应该打一口井！
壮汉：在水上打井？
先生：确实有点难度，但我们需要一口井。
壮汉：我们更需要沐浴液、洗发香波，还有按摩--哎呦！救命！救命！
（壮汉的脚被一只手抓住，差点摔下桌子，怀中的衣服也散落到一旁。原来是大禹不知什么时候以游泳的姿态爬了过来，抓住了壮汉的脚腕。大禹的头浮出水面般突然向他们发问。）
大禹：请问--这里离那场洪水还有多远？
壮汉：松手，快松手，我要掉下去了！
先生：（伸手去拉大禹）抓住我的手！
大禹：（松开壮汉，抓住先生的手，但并没有爬上桌子，只是就势将上半身搭住桌子）请问这里离那场洪水还有多远？
壮汉：（捡起衣服）鱼呢，鱼怎么没了？
先生：你不是正泡在洪水里吗？
大禹：不是这一场，我要去的是另一场大洪水，在远方。
先生：远方，是什么地方？
大禹：神话时代。
先生：（问壮汉）你知道神话时代在什么地方吗？
壮汉：鱼，我的鱼全跑了。
先生：这个人看来急着赶路，你如果知道就告诉他，神话时代在什么地方？
壮汉：（恶声恶气）不知道！鱼，我的鱼啊！
先生：我也不知道那个地方，看来不在这方圆百十里之内。
大禹：我问的不是地名，而是一个时代。我要赶到那儿去治水。
先生：治水？
大禹：对。炎帝的后裔水神共工起兵反叛黄帝家族，被追杀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狗急跳墙撞断了不周山，他的后代又继续兴风作浪，企图用大洪水来改变世界。
先生：家传段子。
大禹：我要赶到那儿去治水。
先生：那儿缺你吗？
大禹：只有我的心中有八卦，我是青年大禹！
壮汉：（嘲讽地）我是壮年共工。
大禹：（仔细打量了一番壮汉，作出审慎的判断）骗人。
（壮汉不再理睬大禹，开始补网般收拾衣服，而后重新在空气中捕风捉影。）
先生：眼前就有一场大洪水。你要是能治水，就在这儿治吧。
大禹：这儿？--这儿的洪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走了。
先生：上来歇一会儿吧。
大禹：没时间了，那个时代的在等着我。
（大禹做了一个漂亮的翻身入水的动作，但实际上摔在了地上，他似乎毫不知觉地以自由泳的姿势爬向别处。 ）
大禹：（突然回头）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时代吗？
（先生欲言，但被壮汉抢先。 ）
壮汉：唐朝！
大禹：谢谢！（扭头爬走）
先生：你不应该骗他。
壮汉：你信他？！
先生：可怜人。
壮汉：现在一条鱼都没有了。要是今天晚上还吃不上东西，明天我也得饿出幻觉了。
先生：打一口井吧。
壮汉：我也很渴，不过别急，鱼的身体里有淡水。要是抓不到鱼，咱们就只能互相喝尿了。
先生：我不渴，我要洗澡。
壮汉：这儿哪儿不能洗澡？难道咱们还缺洗澡水吗？
先生：这儿--太肮脏！你看，到处都漂着粪便、尸体、各种死气沉沉的腐烂的东西和欢蹦乱跳的寄生虫，臭气熏天！难道能在这种液体里面洗澡吗？
壮汉：你就将就一下吧。咱们能不能活下去都很难说，你还挑剔洗澡水。
先生：我实在是痒得受不了啦！
壮汉：这水脏不到哪儿去，刚才不是还有人在里面游泳嘛。就是那个心中有八卦的，叫什么来着--对，（嘲讽地）青年大禹！
大禹：谁在呼唤我？！
（壮汉惊愕地回头，发现大禹不知什么时候又趴在了桌边。 ）
大禹：（深情地）谁在呼唤我？！
壮汉：没人呼唤你。
大禹：不，我听到了，那是水深火热之中的人的热切呼唤。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朝代吗？
壮汉：宋朝。
大禹：宋朝？难道我游错了方向？怎么离等待着我的那场大洪水越来越远？
壮汉：喂，水里有鱼吗？
大禹：（随手一捞）有。
壮汉：（欣喜若狂）对！快把它给我！我要饿昏了。
大禹：我不能把宋朝的鱼交给你。它不属于我，我只能帮你找一条属于我的那场大洪水中的鱼。
壮汉：那就快点动手吧。
大禹：可是我还没找到那场大洪水。我这就去找！
（大禹又一次翻身入“水”，而后以自由泳的姿势爬向别处。 ）
先生：（闭目）可怜人！
壮汉：（侧耳倾听）好象又有一群飞鱼。（手忙脚乱地用衣服结网）
先生：（摇头叹息）可怜人哪！
壮汉：（挥舞了几下衣服，又沮丧地垂下手）怎么又没动静了--奇怪，明明是飞过来了--
先生：是不是跌到井里去了？
壮汉：（恼火地）哪儿有什么井！井、井、井、井、井、井、井--我都快被你逼疯了！这儿到处都是洪水，哪儿有什么井！
先生：陷井。
壮汉：陷井？
先生：洪水里藏着一口陷井。好象什么东西一靠近这里，都会跌进去，分不清东南西北。
壮汉：对呀，我明明听见一群鱼飞了过来，却又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害怕地）你说，咱们会不会漂到了百慕大？难道真的活不成了？
先生：青年大禹！
大禹：（深情地）谁在呼唤我？！（向桌子爬来）
先生：是我！
大禹：看起来有点面熟。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时代吗？
先生：家传段子的时代。
大禹：（悲伤地）为什么我越游越远啦！
先生：洪水里藏着一口陷井。它使你迷失了方向。
大禹：井，我怎么看不见？
先生：咱们什么都看不见，所以还能在水上漂着。真要是看见了，咱们就已经跌进了井里。别游了，上来歇一会儿。咱们就这么漂着吧。
壮汉：顺手捞两条鱼上来。
大禹：（迟疑了一下，一边往桌子上爬，一边自言自语）为什么我找不到属于我的那场大洪水？
壮汉：（把大禹往下推）鱼，鱼！
大禹：（被推倒在地，猛醒般）我不能上去，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去寻找我的那场大洪水。水深火热里的人需要我心中的八卦。
壮汉：鱼，别忘了鱼！
先生：小心陷井！
大禹：别了，善良的人们！别怪我不能来拯救你们，我心中的八卦属于另一个时代的大洪水，接下来才能是你们！
（大禹翻身入“水”，诀别般挥手，而后艰难地爬向别处。 嗡嗡的声音飘近。一束光照着声音的来处。 ）
壮汉：（抄起衣服）好象又有一条鱼。
（光颓然熄灭。嗡嗡的声音嘎然而止。 ）
壮汉：（惊恐地）怎么又没了！
第八节 扶 乩
先生：（溜下八仙桌，击掌）要有光！
（追光突然追向壮汉。壮汉睁不开眼睛。 ）
壮汉：鱼，鱼--
先生：（推壮汉）醒醒，醒醒，你出神了。
壮汉：（如梦初醒）鱼，鱼--我出神了？（跳下八仙桌）空中求鱼，竟是白日梦一场？
先生：你出神了。刚才那一幕你看到了吗？
壮汉：哪一幕？
先生：人吃了蛇的苹果，羞耻搅乱了人的神志。
壮汉：俺只看到--眼前滔滔洪水，鱼儿藏头藏尾；你要打井洗澡，大禹前来骚扰。
先生：我说的不是这个，这八成是你出神的时候做的白日梦，我说的是刚才发生在井口的那一幕。
壮汉：那一幕，看到了，可是现在我全忘了。
先生：全忘了？（击掌）要有光！
（追光给井口。 ）
先生：就是这一幕。你再看一遍--
伏羲：乱了，全乱了！
大禹：（对女娲）我们离开这里，到楼上去，好吗？
女娲：好的--（起身欲走）
伏羲：（将女娲按住）你给我坐下。
女娲：我要到楼上去。
伏羲：（几近怒吼）静一静，一分钟！给我一分钟，我只要一分钟！
（可怕的沉默笼罩着接下来的一分钟。女娲的目光渐渐地转向伏羲，脸上的表情由惊诧转为欢喜。大禹的目光中脱离了迷乱，闪现出坚定。 ）
女娲：哥--哥--
伏羲：游戏就到这儿吧，你走吧，上楼去吧。
女娲：不，哥，我还是留在这儿吧。
伏羲：不，你上去吧。
女娲：不，我要留下，我喜欢这个游戏。
大禹：（扪心）怎么回事，我的心里突然--
女娲：哥，我刚才骗了你，他不是我的作品。
大禹：有人盒子里下了药？！
女娲：他是我买来的。
伏羲：买？从哪儿买来的？
女娲：楼上。
（先生怒不可扼地跳上前去。大禹趁机溜走。 ）
先生：不对，不对，刚才那一幕的结尾不是这样！是谁在篡改日记？！
刑天：我改的是自己的日记，关你屁事！
（刑天从观众中站起来。 ）
刑天：你一直在偷看我的日记。
先生：不，你的日记是属于我的。你每天记下来的，只是我当天搜集到的新的资料，只不过是通过你的笔寄放在你的日记里的，只是寄放，我随时都可以拿走。
刑天：你别忘了，我是个心理医生，根据我的诊断，你是典型的窥视癖加狂想症而又无能力界定现实与白日梦。
壮汉：说得好，说得妙！他的脑子问题多，自说自话得治疗；家传段子家中宝，哪能让他瞎胡闹。--疾！
（先生闻声如土委地，变成一只木偶。轱辘应壮汉之声而动，绳子将先生提至半空中。嗡嗡的声音骤起，环绕着先生，越来越嘈杂，好象无数只苍蝇纷纷赶来。 ）
女娲：嗡嗡的声音。
伏羲：怎么这么乱？我们不是只有一只嗡嗡吗？
女娲：奇怪？
壮汉：一根绳子长又长，说书先生莫逞强，谁要篡改家中宝，谁就没有好下场。
（绳子应壮汉之抑扬顿挫而起伏，将先生摆布成被钉上十字架之状。壮汉觉得好玩，反复念上句顺口溜，折腾先生。 ）
刑天：偷看日记的人就该被绳之以法！
女娲：（看先生）太眼熟了，楼上的怪老头家里就有这么一个玩意，就是这种姿势--（突然看清了吊着的人是先生）他就是楼上的怪老头！
伏羲：（指先生）他就是（欲言又止）--就是他拍了拍你的屁股？
女娲：就是他。他拍了拍我屁股扭头就走了。等到他上了楼梯，他又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你上来，我卖给你一样东西，你可以把他送给你的哥哥，他太想得到这样东西了。
伏羲：（迷惑）什么东西？
女娲：人。
伏羲：（指大禹刚才站立的位置）就是他？（却找不到大禹）他怎么不见了？
女娲：刚刚还在这儿。人，你在哪儿？
刑天：我在这儿。
伏羲：喊的不是你。
刑天：还能是谁？
女娲：（指大禹刚才站立的位置）刚才站在那儿的那个。
刑天：他害羞，躲起来了。
女娲：害羞？什么意思？他有什么好害羞的？
刑天：他为接下去该发生的那一幕而害羞。
女娲：接下去，你怎么可能知道还没发生的事？
刑天：别忘了，我是你们的后世。在我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新鲜事儿。
伏羲：（轻蔑）你连八卦都不知道。
刑天：你用八卦推演过了吗--你眼下的这个游戏能不能成功？
伏羲：好小子，你居然知道我的游戏！
刑天：这算什么新鲜事儿，别以为井里面的事我就看不到。
女娲：哥，（羞涩难当）他--
刑天：（掏出日记本，打开）这一段是我自愿念给你们听的，你们不是早就想看看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吗。（高声朗读）我又一次出神了，这一次不只是我的另一半，而是我的全部，我彻底脱离了真实世界。我看到了我早就预感到的，但我一直不愿意承认的那一幕。在此之前，我一再告诫自己：即使有一天，真的看到了那一幕，也不应该相信它，因为那只是出神带来的虚幻的一幕。可是今天，我真的看到了那一幕，我无法再欺骗自己，虚幻的尽头已经没有虚幻可言--那一幕，就发生在那口井的掩盖之下--
（嗡嗡的声音突然自井底涌出。 ）
伏羲：你听到了什么？
女娲：嗡嗡？
伏羲：在哪儿？
女娲：在这儿--在那儿--到处都是嗡嗡！
伏羲：（伏身，侧耳倾听，又搬开了桌子，仔细聆听）天哪，游戏失败了，我发明出来的又是嗡嗡！
（话音刚落，井壁轰然崩裂、坍塌。伏羲与女娲的蛇身毕露无遗，两条蛇尾正在相交。嗡嗡的声音久久绕尾。 ）
1999年12月3日至2000年3月21日
于上海数易其稿 |
发表于 2008-3-30 14: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