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3”,是2011年度日历黑色的一页,是我们一个抹不去的血色记忆点。那一天,温州
发生动车追尾事故,200多位同胞不幸死伤。这是官僚特权对仁政善行的一次追尾,是暗箱
政治对阳光行政的一次追尾,是维稳思维对媒体监督的一次追尾,说到底,是官本位对民本
位的一次追尾。“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突发如此惨剧,执政者应当问责。这不仅是现代文明国家必须的执政原则,是一个现代
执政党必备的执政道德,也是一个法治国家的法律底线。温州动车追尾惨剧,弥漫了普罗大
众的舆情熊焰。如何“真诚、负责任、对人民有交代”的问责,是检验一个执政党是否践行
“权为民所赋、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的试金石。问责,可以洞察一个执
政党的执政良心与官德修为。
惨剧发生的一段时间里,媒体和坊间紧追不舍,穷究真相。真相,却无悬念地躲猫猫了
。很快上演的匆匆祈福,让事故神秘化,将事故的发生指向个人的不幸,而模糊了那些满脸
横肉的权力脸谱。惨剧发生更长一段时间,真相的大幕干脆拉上。在这个神奇的国度,真相
永远成了皇帝公主的处女膜,凡夫俗子都碰不得。
惨剧发生近半年,当社会大众逐渐淡忘了的时候,温州动车追尾问责剧大幕,终于羞答
答地拉开。事故调查认定,这起事故既有设备缺陷和故障的原因,又有设备故障后处置不力
和安全管理等方面的问题,是一起特别重大责任事故。在事故抢险救援过程中,铁道部和上
海铁路局存在处置不当、信息发布不及时、对社会关切回应不准确等问题,在社会上造成不
良影响。
“不良影响”,何其轻描淡写。大家都记忆犹新,地球人都笑了。不管怎样惨烈的人间
悲剧,不管怎样燃烧的民情熊焰,一到官方口中,就被稀释了,被冰释了。此番难产的问责
结果,社会大众其实早已心有灵犀,知道咋回事,并不抱什么大快人心的奢望。民意的痛快
,往往是特权的不痛快。而在特权阶层里,华盛顿至今没有出生,连“踏麦田割发”的曹操
也寻不见。
问责的结果,是一干渎职官员的党纪政纪处分,国法束之高阁。一个死难数百人的惨剧
,居然没有一个高级官员受到刑法追究。记过、撤职,深刻检查,这些像蚊子蛰了一下的问
责词,怎能告慰九泉下那些死难者冤魂?问责新闻发布后,几个知名门户网站都不约而同关
闭了评论。即便不关闭评论的网站,网友兴趣索然,评论寥寥无几。这种难以一见的舆情淡
漠,其实不是民情的淡漠,而是民意的破灭。官场流行潜规则,阳光舞台难觅,看到的总是
权力的游戏场,还有权谋的秀场。民众自古就是看客。你义愤填膺,拍案而起,群情激奋,
又奈我何?问责下台的官员,潜伏一时,复又再起,在官场已是常态。犹如一个旋转门,渎
职官员从这个门灰不溜丢进去,从那个门冠冕堂皇又出来。官,依旧是不可一世的官;民,
依旧是一声叹息的民。
此次问责,最奇迹的是,问责之剑直指“2囚1死”。“2囚”是铁道部原部长刘志军、
原副总工程师兼运输局局长张曙光,一个早已因贪腐锒铛入狱,一个逃亡美国作鸟兽散,都
早已不在铁道部领导岗位;“1死”是通信信号集团公司总经理、通信信号股份有限公司董
事长马骋,也已病故。如此问责,理论上,可以给民众造成这样印象,一是刘志军、张曙光
、马骋之流,造成中国高铁严重质量隐患,是罪魁祸首;二是此次问责,追究到正部级,彰
显高层问责的“真诚、负责任”。
可是,民众会转而一想,把早已入狱、不在其位的刘志军,拖出来为事故替罪,是想让
他发挥一点政治余热,还是为应该受到问责的高官做挡箭牌?如果说,早已入狱、不在其位
的刘志军要负此次事故责任,而在其位的只须“深刻检查”,那么依此逻辑,倡议“兴办实
业,始于铁路”的孙中山先生,要不要问责?因为没有他倡导铁路,也许中国没有铁路,更
不会有动车和动车事故;再问,主持修建我国自建第一条铁路的詹天佑,要不要问责?因为
没有他身体力行,排除万难,中国铁路也许还是一段盲肠,也就不会有让动车飞奔的四通八
达铁路网;再问,“义为国家与桑梓福利”的金温铁路催生者、台湾国学大师南怀瑾先生,
要不要问责?因为如果没有他热爱家乡,号召众多弟子赴大陆投资兴建金温铁路,也许就没
有这条铁路,就更不会发生动车追尾事故了。更可上溯古代,问责到秦始皇,他如果不一统
河山,温州那旮沓,也许是鼻屎小国,与我中原何干?更可旁敲侧击,问责到德国日本的动
车专家,如果不研发动车技术,怎有动车追尾的可能?
问责,是非常严肃、严谨的事,是执政者取信于民的考试。而今动车事故,把首责定在
死猪不怕开水烫的“2囚1死”,戏点全开,岂不成了一场问责剧?问责不需要“瞒天过海、
丢卒保车、找替罪羊”之类的官场技巧,而需敢于低头认错、向我开炮的执政勇气和官德良
知。耍弄官场技巧,只可维稳一时;唯有抱持执政良知,才能久安长治。
温州动车事故,不管曾经多么惨烈,令人怒发冲冠,都会从喧哗复归落寞,从新闻成为
历史。这血的印记,也将渐行渐远。鲁迅先生说:“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
,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
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但愿上个
世纪鲁迅眼里的悲哀,不会在今天重演。
当今中国民智已开,公民社会蓬勃生长,美好一切终将来到。戏点既然开了,执政者为
何不重振改革雄风,唱一出深得民心的民主宪政好戏呢?
郎遥远
《联合早报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