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适不适 于 2013-7-13 23:35 编辑
小津安二郎的书《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在内地出版,像我这种,吃了他多年豆腐的影迷,拿到书的时候,因为有点激动,过了好一会才去打开。这是小津的方式。这就像,《东京物语》中,东山千荣子扮演的妈妈凌晨三点死了,早晨的时候,原节子扮演的二儿媳去找爸爸笠智众,笠智众站在一块可以俯瞰大海和市区的平地上,对原节子说,“啊,多么美丽的早晨!”
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去世了,再滂沱的雨都不为过,再失声的哭都是正常,但是,小津用了一个特别晴朗的外景,一个特别美好的早晨,同时抚慰戏里戏外的人。小津说,“我不愿意使用催泪的方式”,“务必在悲壮的基调中加入明朗”。相同的,遇到令人兴奋的事情,小津也决不让他的主人公飞上天。火车站台上的年轻人互相爱上了,我们看到的只是晾晒在风中的洁白衣服。酒吧里的男女互相钟情了,但是女的起身告辞说,我还有点事先走。
当我走过大喜大悲的青春期,突然遇到小津的时候,真有开悟之感。委屈也好,开心也好,都是人生天气。而今天来看,这种“小津文法”,对于乱世儿女,简直可以是宗教。小津说,他曾经要一个女演员做出掉钱时候的伤心表情,女演员做了。然后小津问她丢了多少钱,女演员回说五十元左右。小津要她再做丢了一百元的表情,然后是五百元,然后一千元。最后,小津问她,怎么丢得越多越不伤心呢?因此缘故,小津反对“死背手册似的表演方式”,如果弟弟死的时候,画面是整张脸的悲伤特写,那么哥哥死的时候,只能再放大,最后到母亲到恋人死的时候,“画面岂不只剩下眼睛了吗?”“到独生子死的时候该怎么表现呢?”
我想,是在这个意义上,小津说,“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这个“豆腐”,明里是对“咖喱饭”和“炸猪排”的揶揄,实质是对“动不动就杀人”“强刺激性的戏剧”的不以为然。由此,小津举重若轻地问:可以不要意外事故,只以“是吗”、“是这样啦”、“就是那样啦”的腔调拍出好一点的故事吗?
小津用一辈子为我们示范了这种腔调,示范了这种腔调可以多么温暖多么丰富。从枪林弹雨的电影院出来,看过一千吨血雾一亿道伤口,回头看看小津,我们感受到真正“直击内心的东西”,那就是“永远通用”“永远新鲜”的日常生活。而谁能告诉我,这种日常生活,在我们今天的大银幕上,还有吗?
2013年过去了半年。一月最好的电影是《一代宗师》,叶问和宫二的排场不用说,那不是我们老百姓的生活,光人家举手投足,吃饭喝汤也能甩出我们八百里;二月代表作是《西游降魔篇》,星爷电影有日常生活那就是见鬼,不过当年那句轻佻却唯一写实的“如果上天给我一次机会,我希望是一万年”终被这部电影毁掉;三月票房冠军是《北京遇上西雅图》,小三的童话没什么可说的,汤唯最后一分钱可以花在婚纱上,我们吃着烧饼能不自卑?四月大牌《致青春》,几个回合女主人公旧爱新欢都还能再重聚首,光这份运气就能让普罗没脾气;五月最牛电影《中国合伙人》,三傻打拼三十年,越来越有钱是其次,越来越美貌,你的,听说过?六月,六月最神奇,狗 日的《富春山居图》会亮瞎你的眼,但看过《小时代》,你就不会再对电影有任何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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