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watercolor 于 2010-4-19 15:17 编辑
曲子悠然停止,掌声像忍不住的爆炸,劈劈啪啪响个不停。有人大喊:
“Fantasie,OP49!”
钢琴师微笑着,似乎在等其他的点曲。素贞轻声说:
“好贪心啊!Fantasie一曲就要十二分钟呢,不把他给累死!”
在我右边站着一对母女。穿着优雅入时的母亲对抱着一叠书的女儿叹气:
“唉,能有这样的女婿多好!”
“同意。”女儿说得干脆,眼睛还盯着前面,“他太迷人了。”
“不过,”做母亲的笑了,“他养不了家。”
女儿顽皮地撞了下妈妈,说:
“你怎么这么陈腐,妈妈,我将来是建筑师,我可以养他呀!”
琴声又响起,人们重新安静下来。
素贞对我耳语说:“小夜曲,二十七号之一。”
没人注意到,阳光早已被乌云遮去,广场阴暗下来,风刮着槐树,劈哩啪啦扫下一阵叶子。在一片肃杀中,雨点开始扑打下来。光明和黑暗交替得如此迅速,简直像一场天意合作,令人措手不及。
钢琴师跳起来抢救钢琴,群众七手八脚地帮着推,目标是广场东边一家书店的遮篷下。有人去拾琴盖和陶盆,有人为钢琴师殷勤地打起伞。
钢琴被推到了篷下,有人将小圆凳抱了过来,让钢琴师坐下,有人喊:
“Impromptus29!”
有人说:
“让他休息一下。”
一个戴帽子的老太太走过去,张开双臂热情地拥抱钢琴师,亲他的脸,说:
“孩子,你太美了!”
钢琴师只是笑,牙齿极白。
老太太正走开,一个穿长裙的女孩亭亭走向前,把手腕上一个镯子取下,弯身搁在陶盆里。
“年轻人,”我身边的母亲大声说,“我正在物色女婿;你愿意待会儿和我的女儿一块喝咖啡去吗?”
年轻人的眼光和未来的女建筑师接触。
他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好,再弹最后一曲。或许大伙儿想一块儿去呢!”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指已经按下。音乐像手里的白鸽,翩翩飞起。
雨,在遮篷外淅沥淅沥落着,和钢琴不断升起的咚咚声组成一片奇异的风景。
我没忘记看看表,快到我上课的时间了。“走吧!”我扯扯素贞。
“嘘――”她根本不动,“听完。”
可是听完了她还是不肯走。“我们也去吧!”她说。
“去哪里?”
她指指钢琴师,一小撮人已经包围了他。
“我要上课你忘了?走吧走吧!”我跨出步子,却发觉她没有跟上来。
我停住脚,瞅着她。
她看看我,又回头看看正站起来的钢琴师,脚,没有目的地挪动了一下,又回头看我;在一瞬间她必须决定她的方向,她显然不知所措。
“走吧!”我说,转身往教室方向走去,不再看她。我十分肯定她会跟过来。我真的要迟到了。
当我直觉她不在我身后而回身寻找时,她已经直直地往钢琴师走去。我只能越过人头大声喊:
“要不要等你吃晚饭?”
她没听见。也许是因为教堂的钟声刚好宏亮地响起,当当地震着耳鼓。她好像在钟声的伴奏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她义无反顾的背影使我愣在那儿,诧异她竟然会独自走向未知,这不像我所知道的乖顺、柔弱、退让、害羞的素贞。
因为多看了她几眼,我这才发觉她竟然和钢琴师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黑色背心,蓝色牛仔裤。那是她昨天才在老街上买的。
雨已经停了。阳光穿过黑云,一束一束的,像舞台灯光打在广场上。
她纤瘦的身子笔直地往前走去,走向钢琴师。在浩浩荡荡的钟声中,晃动不安的人潮像海浪往两边拨开,她笔直地往钢琴师走去。
风吹起她背后的长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