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伯特•赫德:五十岁的男人
罗斯:六十岁的妇女
基德:一位老人
桑兹先生、桑兹太太:一对年轻夫妇
赖利:一位盲眼的黑人
[场景:一幢大宅中的一个房间。舞台右前侧是一扇门。左前侧是一个煤气取暖器。左内侧安装着煤气炉和洗涤槽。舞台后面正中开着一扇窗户,台中央放着桌椅,偏左有一把摇椅。舞台右边靠里的壁龛伸出少许双人床的支架。伯特坐在桌边,戴着帽子,面前托着一本杂志。罗斯在炉边。]
罗斯 给你。这可以抗寒。(她把咸肉和鸡蛋放在盘子里,关掉煤气,再把盘子拿到桌上)太冷了!我告诉你,冷得要命。(她回到炉边,从水壶向茶壶中倒些水,关掉煤气,把茶壶撂到桌上,往盘子里撒了点盐和酱 汁,切了两片面包。伯特开始吃)对啦,你吃吧。你需要吃,你这里能感觉到。好在这房间还暖和,横竖比地下室强多了。(她往面包上涂黄油)我不知道他们在下面怎么过,真是自讨苦吃。
接着吃,吃干净,这对你有好处。(她走近取暖器,取出一个小茶杯和一个碟子,擦干,放到桌上)如果你想出去,最好往肚子里装点什么东西。你一出去就会感觉到。(她将牛奶倒进茶杯)刚才,我望望窗外,真够我受的,连一个鬼影都没有。你能听见风声吗?(她坐进摇椅)我从没见过那人是谁。是谁呢?谁住在下面呢?我必须得问问。我想,恐怕你也应该知道,伯特。不过,无论是谁,那儿都不可能十分舒适。(停顿)我想在我最后一次去那以后,房子已经易手了,当时我没看见谁搬进去,我是指那房子第一次租出去的时候。(停顿)不管怎样,想来他们现在已经搬走了。(停顿)可我想现在一定有别的人住进去了。我可不愿意住在那种地下室。你见过那些隔墙吗?那些墙都活动了。这对我来说倒是无所谓。接着吃,伯特,再来点面包。(她走到桌边切下一片面包)你回来时我会煮点可可茶。(她走到窗边拉紧窗帘)我受不了那里,这个房间才适合我。我想,你知道节骨眼就在这。比如,天冷的时候。(她走到桌边)咸肉怎么样?合你的口味吗?这肉不错,我知道,但是不如上次我买的好。都怪这天气。(她回到摇椅旁,坐下)反正,我没有完蛋,没有这么好过,我曾经有点受不了,不过今天好多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应该出去,我想,你刚从病床上起来,不应该出去。不过,别担心,伯特,你去吧。别耽搁得太久就行。(她摇摇椅子)你住在楼上,多好,我告诉你。幸亏你没住下面,没住地下室,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哦!我把茶忘了,把茶给撂一边了。(她走到桌边,把茶倒进茶杯)是的,茶不坏。多棒的清茶。多可爱的清茶。给你。喝下去。我等着自个儿的茶。反正,我喜欢茶更浓点儿。(她取下一个盘子搁到炉子上)那些隔墙会毁掉你。不知道现在谁住下面。不管是谁,都在冒很大的危险。也许是外国人。(她回到摇椅旁,坐下)我已经让你恢复健康啦。(停顿)下面怎么着也没有双人间。我想,在他搬出去以前,还曾经有一间。现在,没准他们又有了。(她摇着椅子)如果他们问你,伯特,就说我现在很满足。我们又安静又舒适。你在这很快活。从外面回来,也不觉得楼太高。我们不受打搅,没有人打搅我们。(停顿)我不懂得你为什么非要出去?你就不能明天再去跑车?呆会儿我可以生上火,你可以坐在火边,这样的夜晚是你所喜爱的呀,伯特。一会儿天就黑了。(她站起来,到桌边倒茶)我泡了很多,你接着喝。(她坐在桌边)你看没看外面的天色?路面都结冰了。哦,我知道你会开车,我没说你不能,早上我还对基德先生提起过你今天要去跑车,我告诉他,你虽然不算顶尖德,却也是一个了不起的车手。我不在乎你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开车,伯特,没什么。你知道怎样开车,我告诉他了。(她把羊毛开衫裹得紧一些)可是太冷了,今天真冷,冷得刺骨。你回来时,我给你准备很好的可可茶。(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多安静啊。天色渐渐暗了。附近没有一个人。(她站着,望着)等等。(停顿)我纳闷这会是谁?(停顿)是的,我想我看见了一个人。(停顿)是的。(她放下窗帘)你猜怎么着?天气看来好些了,风没刚才大。你最好穿上那件厚的紧身衣。(她回到摇椅旁,坐下,摇着)这房间真好。住在这样的地方,你算有运气的。我照顾你,伯特,不是吗?就像我坦率地拒绝他们给咱们安排地下室一样。我清楚那儿没什么好处,天花板正抵着头顶。可是,在这儿,你有窗户,你可以自由走动,如果你出去,在深夜也能回来,你可以干你的事,你可以回家,一切方便,我就在这照顾你。你真有运气。(停顿)我想弄明白谁搬进去了。我从没见过他们,从没听说过他们。可是,我觉得有人住在下边。谁有房子都能拿来收房客。伯特,咸肉看上去不错。我等会儿再喝茶。我喜欢浓一点儿,你喜欢淡一点儿。(传来一下敲门声。她站起身来)是谁?(停顿)喂!(敲门声重复)进来吧。(敲门声重复)是谁?
[停顿。门打开,基德走进。]
基德 是我敲门。
罗斯 我听见了。
基德 嗯?
罗斯 我们听见了。
基德 赫德先生,您好!身体好吧?我在查看管道。
罗斯 管道没问题吧?
基德 嗯?
罗斯 请坐,基德先生。
基德 不用,这样就行。我突然来这儿,是为了看看情况怎么样。哦,屋里很暖和,是不是?
罗斯 哦,谢谢您,基德先生。
基德 赫德先生,您今天要出去?我出去了,又径直回来。当然,刚刚走到街角。
罗斯 今天外边没多少人,基德先生。
基德 所以我想,在这种天气下最好来看看管道。我只去了街角,做些必须做的事。可能要下雪,照我看来,非常可能。
罗斯 基德先生,您为什么不坐下来呢?
基德 不用,不用。这样就行。
罗斯 噢,基德先生,这样的天气还必须出去,真是遗憾。没人照料您吗?
基德 嗯?
罗斯 我想您会有妻子照料您。
基德 我没有妻子。
罗斯 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您有一个。
基德 这儿根本没有女人。
罗斯 也许我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基德 街角上女人多的是。虽然这儿没有,没有,嗯?我以前见过这东西吗?
罗斯 什么?
基德 这东西。
罗斯 我不知道。您见过吗?
基德 似乎有一些印象。
罗斯 这只是一把旧摇椅。
基德 我可以闭着眼睛发誓,我以前见过它。
罗斯 有可能您见过。
基德 是的,我也许见过。
罗斯 请坐,基德先生。
基德 尽管我不该为它发誓。(伯特打个哈欠,伸伸懒腰,继续看杂志)不,我不坐了。赫德先生刚喝完茶要稍稍歇息。我马上得走,我也得歇会儿。赫德先生,您要出去?我刚才还看过您的货车,真是一辆漂亮小巧的货车。我发现您把车包扎得很好,足以防寒。我不怪您。不。有天早晨我听见您开车出去,开得非常平稳。我听得处您的换档技术很棒。
罗斯 我想您的卧室在后面,基德先生。
基德 我的卧室?
罗斯 它不是在后面吗?不是我从前知道的那间吗?
基德 我刚才不在卧室。
罗斯 哦,噢。
基德 我刚才在楼上和周围转转。
罗斯 这种天气我从不早起。我可不忙,慢慢来。
[停顿]
基德 这里从前是我的卧室。
罗斯 这里?什么时候?
基德 我住在这的时候。
罗斯 我从来不知道。
基德 我坐一会儿。(他坐进扶手椅)
罗斯 噢,我从来不知道。
基德 您来时这把椅子在这么?
罗斯 在。
基德 我记不得了。
[停顿]
罗斯 那是什么时候?
基德 嗯?
罗斯 这儿什么时候是您的卧室?
基德 过去的好时光。
[停顿]
罗斯 我告诉伯特我给您讲过他很会开车。
基德 赫德先生?哦,赫德先生开车没问题。我曾经看见他轻快地驶过街道,哦,是的。
罗斯 噢,基德先生,我必须承认这房间不错,非常舒适。
基德 这幢房子中最好的房间。
罗斯 楼下一定有点潮。
基德 不象楼上那么糟。
罗斯 楼下怎么了?
基德 嗯?
罗斯 楼下怎么了?
基德 怎么了?
罗斯 一定有点潮。
基德 有一点。但是,不象楼上那么糟。
罗斯 为什么?
基德 漏雨。
[停顿]
罗斯 有人住上面吗?
基德 上面?以前有,现在走啦。
罗斯 您这房子有几层楼?
基德 几层?(他笑)啊,过去有很多层。
罗斯 现在有多少?
基德 噢,老实讲,我现在不数了。
罗斯 哦。
基德 是的,现在不数了。
罗斯 数起来一定很麻烦的。
基德 我以前数过,从不厌倦。我总是把楼里所有的东西记成条条款款。那时,有多少事儿需要我照看,儿我完全胜任。那都是我妹妹还活着的时候啦。她死后,我丢掉了一些帐目。她去世已经有好些日子了,我妹妹。那时,这是一幢好房子。她是一位能干的女人,是的,身材也那么漂亮。我想她像我的妈妈,是的,就我所知,她像我的老妈妈。我想我妈妈是个犹太人,是的,我知道她是犹太人并不惊讶。她没有多少孩子。
罗斯 基德先生,您的妹妹怎么样?
基德 她怎么样?
罗斯 她有孩子吗?
基德 是的,她长得像妈妈,我想。当然,个子更高。
罗斯 那么,您妹妹什么时候去世的?
基德 是的,对了,一定是从她死后我就停止了计数。她总是把一切收拾得整整齐齐。我帮助她,直到她临终,她都非常感激我。她常常告诉我她是多么感谢我过去为她所做的一切——一切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她就走了。我比她年长,啊,我比她年长。她有一间可爱的闺房,一间美丽的闺房。
罗斯 她怎么死的?
基德 谁?
罗斯 您的妹妹。
[停顿]
基德 我量入为出
[停顿]
罗斯 您现在够花消吧?基德先生?
基德 完了。
罗斯 我想都这样?
基德 噢,是的,我收支两抵。
罗斯 我们也一样,不是吗?伯特?(停顿)那您现在的卧室在哪儿?基德先生?
基德 我?我在哪儿都能住。(起身)赫德先生,您很快要出去吧?噢,您一定要小心,那路面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你懂得怎样控制您的车,是吧?您去哪儿?远吗?很久吗?
罗斯 他不会出去太久的。
基德 是的,当然别太久,不应该让他去太久。
罗斯 是的。
基德 好,我要走了,赫德先生,驾驶愉快,留心您的路,很快就天黑了,当然还有一点儿时间。
[他下]
罗斯 我不相信他有一个妹妹。(她把盘子和茶杯搁到炉上。伯特把椅子推向身后,站起来)好了。等一等。你的紧身衣呢?(她从床上把紧身衣拿过来)给你。把外衣脱了,套上紧身衣。(她帮助他套进紧身衣)行了。你的围巾呢?(她从床上把围巾拿过来)给你。围上。别开的太急了,伯特,好吗?你回来时,我给你准备可可茶,你早点回来。等等,你的大衣呢?你最好穿上大衣。
[他系紧围巾,走到门口,出去了。她站着,看着门口,慢慢回到桌边,拿起杂志,又放下了。她站着,听着,走到炉边,弯下腰,点燃火,温暖自己的双手。她站起来,环顾房间。她看着窗户,伫听着,快步走到窗边,站住,拉直窗帘。她走到房间中间,望着门口。她走到床边,披上一条方巾,回到炉旁,从炉下拖出一个垃圾箱,走到门口,打开门]
罗斯 噢!
[桑兹夫妇暴露在楼梯平台上]
桑兹夫人 对不起。我们本来没打算站在这,像这样,没想要吓唬您。我们刚从楼梯上来。
罗斯 没什么。
桑兹夫人 这是桑兹先生,我是桑兹夫人。
罗斯 您好!
[桑兹先生咕哝着表示问候]
桑兹夫人 我们正在上楼梯。可在这儿什么也看不见。托德,你能看见吗?
桑兹先生 什么都看不见。
罗斯 你们在找什么?
桑兹夫人 管理房子的人。
桑兹先生 房东,我们想找到房东。
桑兹夫人 托德,他叫什么来着?
罗斯 他叫基德。
桑兹夫人 基德,是这个名字吗?托德?
桑兹先生 基德?不,不是。
罗斯 基德先生,这是他的名字。
桑兹先生 噢,那不是我们要找的家伙。
罗斯 噢,您找的一定是别的人。
[停顿]
桑兹先生 我想是的。
罗斯 你们看上去很冷。
桑兹夫人 天气冷得要命!您出去过吗?
罗斯 没有。
桑兹夫人 我们刚进来不久。
罗斯 噢,进屋吧。如果你们愿意,进来暖暖身子。(他们走进房中央,把椅子从桌边搬到炉旁)坐这,你 们可以好好暖和暖和。
桑兹夫人 谢谢。(她坐下)
罗斯 桑兹先生,请到炉边来。
桑兹先生 不用,就这样。我得伸伸腿。
桑兹夫人 为什么?你又没有一直坐着。
桑兹先生 什么?
桑兹夫人 哦,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呢?
桑兹先生 为什么我就应该坐呢?
桑兹夫人 你肯定很冷。
桑兹先生 我不冷。
桑兹夫人 你肯定很冷。搬过椅子,坐下吧。
桑兹先生 我站着很好,谢谢。
桑兹夫人 你不会指望都站起来吧1
桑兹先生 我这样非常好,克拉丽莎。
罗斯 克拉丽莎?多可爱的名字!
桑兹夫人 是,这名字很美,不是吗?我父亲和母亲给我取的。(停顿)您瞧,您的房间让人想坐下来,体会到温暖。
桑兹先生 (打量房间)大小正合适。
桑兹夫人 您为什么不坐下来?夫人,贵姓?
罗斯 赫德。我不坐,谢谢。
桑兹先生 您刚才说什么?
罗斯 什么时候?
桑兹先生 您说您姓什么?
罗斯 赫德。
桑兹先生 是了。您就是您先前提到的那个家伙的妻子了?
桑兹夫人 不,她不是。那是基德先生。
桑兹先生 是吗?我以为是赫德。
桑兹夫人 不,是基德。不是吗?赫德夫人?
罗斯 是的,他是房东。
桑兹夫人 不,他不是房东,房东是另一个人。
罗斯 他是,那就是他的名字,他是房东。
桑兹先生 谁?
罗斯 基德先生。
[停顿]
桑兹先生 是他吗?
桑兹夫人 大概有两个房东。
[停顿]
桑兹先生 就看天气了。
桑兹夫人 你说什么?
桑兹先生 我说就看天气了。
[停顿]
罗斯 外面怎么样?
桑兹夫人 外面黑透了。
桑兹先生 没有屋里黑。
桑兹夫人 你说的对。
桑兹先生 里面比外边更暗,正合我的意。
桑兹夫人 这个地方没有多少光线,是吧?赫德夫人,您知道,这是我们进来看见的第一点亮光!
桑兹先生 第一条光缝。
罗斯 晚上我从不出门。我们呆在家里。
桑兹夫人 噢,我想起来了,我看见了一颗星星。
桑兹先生 你看见什么了?
桑兹夫人 哦,我想我看见了。
桑兹先生 你说你看见什么了?
桑兹夫人 一颗星星。
桑兹先生 哪儿?
桑兹夫人 天上。
桑兹先生 什么时候?
桑兹夫人 我们过来的时候。
桑兹先生 算了吧!
桑兹夫人 什么意思?
桑兹先生 你根本没有看见星星。
桑兹夫人 为什么没有?
桑兹先生 因为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你没有看见星星。
[停顿]
罗斯 我希望外边不要太黑,我希望路面不要太滑。我丈夫正在他的车里,他不会开慢车,他从不开慢车。
桑兹先生 (狂笑)噢,他今晚在冒很大的风险。
罗斯 什么?
桑兹先生 不,我是说,今晚开车需要一点巧妙 原文为“it’d be a bit dodgy driving tonight” “dodgy”有双关之意,可指“狡猾”、“巧妙”,也可指“逃避”。
罗斯 他是个很棒的车手。(停顿)你们来这儿多久啦?
桑兹夫人 我不清楚。托德,我们在这多久了?
桑兹先生 大约半小时。
桑兹夫人 不止,时间要长的多。
桑兹先生 大约三十五分钟。
罗斯 噢,我想你们会在什么地方找到基德先生的。他刚离开去煮茶了。
桑兹先生 他住这儿,是吗?
罗斯 他当然住在这儿。
桑兹先生 您说他是房东,是吗?
罗斯 他当然是。
桑兹先生 噢,假如我想找到他,我去哪儿?
罗斯 噢,我不能确定……
桑兹先生 他住这儿,是吧?
罗斯 是的,但我不知道……
桑兹先生 您不清楚他究竟在哪?
罗斯 是的,不清楚。
桑兹先生 可是他确实住这,不是吗?
[停顿]
桑兹夫人 托德,这是幢大楼房。
桑兹先生 是,我知道。可是,赫德夫人似乎很了解基德先生。
罗斯 不,我不这么看。事实上,我压根不认识他。我们生活得很安静,我们独处一室,我从不打搅别人。 我是说,为什么我要打搅别人呢?我们有自己的房间,我们不干扰别人,生活就应该是这样。
桑兹夫人 这幢房子不错,是吧?很宽敞。
罗斯 我不了解这幢房子。我们这样很好,我无意打赌说这幢房子还有很多毛病。(她坐进摇椅)我觉得它潮湿。
桑兹夫人 是的,刚才我们在地下室里我就觉得有些潮。
罗斯 你们在地下室?
桑兹夫人 是的,我们进来时,走到下面去了。
罗斯 为什么?
桑兹夫人 我们在找房东。
罗斯 下面是什么样子?
桑兹先生 什么都看不见。
罗斯 为什么?
桑兹先生 没有一丝儿光。
罗斯 但是,说什么来着?您说它有点儿潮?
桑兹夫人 我觉得有点儿潮,托德,你不觉得吗?
桑兹先生 怎么?赫德夫人,您从没去过下面?
罗斯 哦,去过,去过一次,很久以前了。
桑兹先生 噢,那么您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不是吗?
罗斯 那是很久以前了。
桑兹先生 您住这儿时间还不长吧?
罗斯 我刚才正纳闷下面这会儿是否有人住。
桑兹夫人 有。一个男人。
罗斯 一个男人?
桑兹夫人 对。
罗斯 一个男人?
桑兹先生 对,下面有一个家伙,就这么回事。
[他坐在桌上]
桑兹夫人 你坐下了!
桑兹先生 (跳起)谁?
桑兹夫人 你刚才坐下了。
桑兹先生 别傻了,我靠了一下。
桑兹夫人 我看见你坐下了。
桑兹先生 你没有看见我坐下以为我压根就没坐。我靠了一下!
桑兹夫人 你以为有人坐下我不会察觉?
桑兹先生 察觉!这就是你做的一切。察觉。
桑兹夫人 多些察觉,你做的事可以比忙于废话更多。
桑兹先生 你不会介意这种废话!
桑兹夫人 你像你的舅舅,真像你的舅舅!
桑兹先生 你像谁呢?
桑兹夫人 (站起)我没有带你到这个世上来。
桑兹先生 你没有怎么?
桑兹夫人 我说我没有带你到这个世上来。
桑兹先生 哦,那么是谁呢?这倒是我想要知道的。是谁?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来?
[她坐下,吱吱唧唧。他站着,咕咕哝哝]
罗斯 你们说你们看见一个男人在下面,在地下室?
桑兹夫人 是的,赫德夫人。您瞧,事情是这样的,赫德夫人,我们听说这又一间空房,就过来看看。因为您知道,我们正在找一个地方,一处安静的地方,我们知道这片街区很安静,几个月前,从这幢房子经过时,它看上去不错,不过,我们想我们最好晚上来拜访一下,找到房东,于是今晚就来了。噢,我们到了,走进前门,大厅很暗,没有一个人。我们下到地下室,噢,这都得归功于托德真有那么好的眼神儿。这话也就告诉您,我不喜欢地下室的模样,我是说凭感觉,我们辨不太清,闻起来挺潮湿。反正,我们走过了一道隔墙,又是一道隔墙,看不清到哪儿了,噢,似乎越往里走越黑暗,我想一定走错房子了。于是,我停下来,托德也停下来。这时,一个声音说,这个声音,噢,真让我害怕,我不知道托德如何,但是有人问他能否为我们帮点忙。托德说我们正在找房东。这人说房东在楼上。然后托德问是否有空房。这个人说,其实是这个声音说,我想他就在隔墙后面,他说是的有一间空房。他很有礼貌,我想,但我们没有见到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点灯。不管怎样,我们走出地下室,上楼,到了房子的顶层。我不清楚这是不是顶层,楼梯上有一道门是锁着的,所以也许还有一层楼。可我们谁也看不见,光线那么暗,我们再往下走时您打开了您的房门。l鐊
罗斯 您刚才说你们在上楼!
桑兹夫人 什么?
罗斯 您刚才说你们是在上楼!
桑兹夫人 没有,我们在下楼。
罗斯 您刚才没那么说。
桑兹夫人 我们已经上楼了。
桑兹先生 我们已经上楼了。我们正在下楼。
[停顿]
罗斯 这个人,什么模样?他老吗?
桑兹先生 我们看不见他。
罗斯 他老吗?
[停顿]
桑兹先生 噢,我们最好试着找找房东,如果他就在附近。
罗斯 你们不会找到空房了。
桑兹夫人 为什么?
罗斯 基德先生告诉我的,他告诉我的。
桑兹夫人 基德先生?
罗斯 他告诉我这儿已经住满了。
桑兹先生 地下室里的人说还有空房,有一间,他说试七号房间。
[停顿]
罗斯 这就是七号房。
桑兹先生 我们最好找到房东。
桑兹夫人 (站起)噢,谢谢您让我们来暖和暖和,赫德夫人,我感觉好多了。
罗斯 这房间有人住。
桑兹先生 走吧。
桑兹夫人 晚安,赫德夫人。我希望您丈夫很快就回来,您一个人在这儿,一定太孤单了。
桑兹先生 走啊!
[他们出去。罗斯看着门关上,向门走几步又站住。她把椅子搬回桌边,拿起杂志,翻翻,放下。她走回摇椅旁,坐下,摇摇,停住,静静地坐着。响起尖利的敲门声,门打开,走进来的是基德]
基德 我直接走进来了。
罗斯 (起身)基德先生!我正想找您,我有话要对您讲。
基德 瞧这儿,赫德夫人,我有话要对您讲,我是专程来访的。
罗斯 刚才这儿有两个人,他们说这是一间空房,他们是什么意思?
基德 我一听到汽车开走就准备来看您。我筋疲力尽。
罗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看见那些人了吗?这间房怎么能出租呢?这儿有人住。他们找到您了吗?基德先生?
基德 找我?谁?
罗斯 我告诉您了,两个人,他们在找房东。
基德 我正要告诉您,一听到汽车开走我就准备来看您。
罗斯 那么,他们是谁?
基德 这就是我刚才上来的原因,但是刚才他还没有走。整整一个周末,我一直等着他走。
罗斯 基德先生,他们对这间房子有什么打算?
基德 哪间房子?
罗斯 这是空房吗?
基德 空房?
罗斯 他们在找房东。
基德 谁?
罗斯 听着,基德先生,您是房东,对吗?不是没有其他房东吗?
基德 怎么?这有什么关系?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我已经告诉您了,就这样,我已经告诉您了,整个周末我都没过好。您必须见他。我不能再忍受了,您得见他。
[停顿]
罗斯 谁?
基德 那个男人。他一直等着见您。他想见您。我没法儿赶走他,我不是年轻人了,赫德夫人,显而易见, 显而易见。您得见他。
罗斯 见谁?
基德 那个男人。他这会儿正在下面,整个周末他都在那。他说赫德先生出去时我得告诉他,这就是刚才我上来的原因。但是他还没走,于是我告诉他,我说他还没有走。我说,噢,他走了,您可以上去、上去,自个儿解决。不,他说,您必须问她是否愿意见我。所以我又上来了,来问您愿意不愿意见
他。
罗斯 他是谁?
基德 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我所知道的就是他不愿意说一个字,他不参与任何对话,只是问——他走了吗——再没别的话。他甚至不愿意下一盘棋。好的,那天晚上我说,我们等候的时候可以下盘棋。您下棋吧?不是吗?我告诉您,赫德夫人,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听见我说的话。他就是躺再那儿。真不象话。他就是躺那儿,就那样,等待着。
罗斯 他躺那儿,躺地下室?
基德 赫德夫人,现在我可以告诉他了吧?
罗斯 可是下面很潮湿。
基德 我可以告诉他了吧?
罗斯 告诉他什么?
基德 告诉他您愿意见他。
罗斯 见他?请原谅,基德先生,我不认识他,我凭什么要见他?
基德 您不愿意见他?
罗斯 您指望我见一个不认识的人?而且我的丈夫不在场?
基德 但是他认识您,赫德夫人,他认识您。
罗斯 他怎么会认识我?基德先生,我都不认识他。
基德 您一定认识他。
罗斯 我不认识任何人。我们在这安安静静,我们刚搬到这个街区。
基德 但是他不是从这个街区来的,可能是您在其他街区认识的。
罗斯 基德先生,您认为我一个街区又一个街区地到处认识男人?您把我想成什么了?
基德 我不知道我想什么。(他坐下)我想我快晕了。
罗斯 您需要休息。像您这样的老人,需要的是休息。
基德 他不让我休息。就躺在那,躺在黑暗里,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为什么不放过我?你们两个!赫德夫人,行行好,见见他,您为什么不认识他?
罗斯 我不认识他。
基德 您说不准,也许您认识他。
罗斯 我不认识他。
基德 (站起)如果您不见他,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罗斯 我告诉您了,我不认识这个男人!
基德 我清楚他会怎么做,我清楚他会怎么做。如果您现在不见他,没有别的选择,他会自个儿上来,趁您丈夫在的时候,他会这么做的,他会趁赫德先生在的时候上来,趁您丈夫在的时候。
罗斯 他决不会这么做的。
基德 他会的。他确实会这么做的。他远道而来,您不会认为他见不到您就会走吧?您这么想会吗?您不会的,对吗?
罗斯 远道而来?
基德 您认为他不会那样做是吗?
[停顿]
罗斯 他不会那样做。
基德 哦,是啊,我知道。
[停顿]
罗斯 几点啦?
基德 我不清楚。
[停顿]
罗斯 带他来!快!快!
[基德出去。她坐在摇椅里。一会儿,门打开,进来一个盲眼的黑人。他关上门,走上几步,用拐棍触到扶手椅,然后站住]
赖利 赫德夫人?
罗斯 你摸到了椅子,为什么不坐下?(他坐下)
赖利 谢谢。
罗斯 用不着谢。我根本不希望你上来。我不知道你是谁。你越快出去越好。(停顿,站起)噢,得啦!别太过分。你可以获得自由,你明白。你想要什么?你硬撑着到这来,你打乱了我的夜晚。你走进来,坐在这儿。你想要什么?(他环顾房间)你找什么?你是瞎子,不是吗?那么,你找什么呢?你以为你会在这儿得到什么?一个小姑娘?我可以陪你,我是专治你这种人的。告诉我你要什么,然后,出去。
赖利 我叫赖利。
罗斯 我不关心你叫不叫……什么?那不是你的名字,那不是你的名字。你在这个房间遇到的是一位成熟的妇女,听见了吗?你是不是也聋了?你不聋,是吗?你们又聋又哑又瞎,全是这样,一群残废。
[停顿]
赖利 这房间很大。
罗斯 别打房间的主意。你了解这个房间吗?你一无所知。你也不会在这呆多久,谢天谢地。是我让这些可恶的人走进来弄得房间臭气熏天。你想要什么?
赖利 我想见你。
罗斯 噢,你看不见我,对吗?你是个瞎子,一个又老又可怜得瞎子,不是吗?甚至看不见一只小鸟。(停顿)他们说我认识你,这简直是一个侮辱,耸人听闻。因为我可以告诉你,就算你凑上来胡说八道我也不认识你。(停顿)噢,这些家伙!你们来到这儿,转眼的工夫就把房间糟蹋得臭烘烘的!我全清楚。就像你说你认识我,这算什么?你还告诉我的房东,让房东伤心。你说你想干什么?我们在这安家,温暖、宁静,房东接受了我们,喜欢我们,而你闯进来,把他逼到绝境,把我的名字牵涉进去!你把我的名字扯进去,是什么意思?还有我丈夫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停顿)整个周末,你都把他弄得晕头转向,是不是?那个可怜的、衰弱的老人,他出租着一套高雅的房子!完了,全完了,你闯进来,把他支来支去,还扯上我的名字!(停顿)得啦。你说你想见我。噢,我就在这。又什么话就说!要不就出去!你想要什么?
赖利 我给你捎个口信儿。
罗斯 捎什么?你能给我捎什么口信儿,赖利先生!我不认识你,没人知道我在这儿,我也不认识任何人。你一位我好说话?是吗?噢,你趁早儿算了吧!算了吧,我受够了,你不仅是个无赖,而且是个瞎了眼的无赖。你可以顺着来路走回去。(停顿)什么口信儿?谁让你带的口信?谁?
赖利 你父亲希望你回家。
[停顿]
罗斯 家?
赖利 是。
罗斯 家?走吧,快点儿,晚了,晚了。
赖利 回家。
罗斯 住嘴!我受不了。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
赖利 回家,萨拉。
[停顿]
罗斯 你叫我什么?
赖利 回家萨拉。
罗斯 别这样叫我。
赖利 走吧,现在就走。
罗斯 别这样叫我。
赖利 你现在就住这儿!
罗斯 不叫萨拉。
赖利 让我摸摸你。
罗斯 别碰我。
赖利 萨拉。
罗斯 我不能。
赖利 我想要你回家。
罗斯 不。
赖利 跟我走。
罗斯 我不能。
赖利 我等待着就是为了见你。
罗斯 是的。
赖利 我见到你了。
罗斯 是的。
赖利 萨拉。
罗斯 不是。
赖利 现在,是了。(停顿)现在,是了。
罗斯 我一直住这儿。
赖利 住这儿。
罗斯 很久了。
赖利 很久了。
罗斯 天气让人沮丧。我从不出去。
赖利 不出去。
罗斯 我一直住这儿。
赖利 回家吧,萨拉。
[她用手抚摸着他的眼睛、脑后、鬓角。伯特走进。他站在门口,然后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色已晚。他走到房中央,注视着妇人]
伯特 我好好地回来啦。
罗斯 (向他走去)回来啦。
伯特 我好好地回来啦。
[停顿]
罗斯 晚了?
伯特 我开车下去时轻快极了。(停顿)我开车下去,不容易,路灯全给关掉了。
罗斯 是的。
伯特 我又开车回来,不容易,路面的冰一点没铲。
罗斯 是的。
伯特 可我还是驾驶着她。(停顿)我加速。(停顿)我一直给她套着车罩。她棒极了。然后我往回返。我可以看见道路。没有车。有一辆车了,车没发动,我撞了一下,它让开道儿,由我横冲直撞。接着再来一遍,所有的车都让开了道儿。我保持直线前进。没有麻烦了,没人找她的麻烦,她棒极了,她很听话,不给我捣乱。我用自己的手,像这样,控制着她。我爱去哪就去哪,她把我送到目的地,她把我送回家。(停顿)我好好地回来啦。
[他拉过桌边的椅子,坐在黑人左边,靠得很近。他望着黑人好一会儿,然后一脚踢翻扶手椅,黑人倒在地板上,又慢慢站起来]
赖利 赫德先生,您妻子……
伯特 无赖!
[他把黑人打倒在地,把黑人的头往煤气炉上撞。黑人无声无息地倒下。伯特离开。
静场
罗斯站着,抓自己的双眼]
罗斯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看不见。
[灯光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