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 万 说吧。
塞尔吉 在我看来,到目前为止,她们当中最歇斯底里的,就是嘉特琳娜,极其严重。
马 克 毫无疑问。
塞尔吉 如果你现在就让她这样牵着鼻子走的话,那你的前景就太可怕了。
伊 万 我能怎么办呢?
马 克 把它取消。
伊 万 取消婚礼?!
塞尔吉 他说得对。
伊 万 可我不能,你们是不是疯了?
马 克 为什么?
伊 万 因为我就是不能!这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在纸品公司才刚刚干了一个月……
马 克 这又有什么关系?
伊 万 纸品公司是她叔叔开的,其实根本不需要进什么人,尤其不需要一个从来只在纺织业里混的人。
塞尔吉 你得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你我的看法。
伊 万 对不起,塞尔吉,我不想伤害你,婚姻方面你不是那个我特别会听取意见的人。在这方面,你总不能说很成功的吧。
塞尔吉 是的。
伊 万 我不可能解除这场婚姻。我知道嘉特琳娜有歇斯底里的毛病,但她也有优点。能跟我这样的人结婚,她就很了不起了。(指着油画)你把这幅画挂在哪里?
塞尔吉 还不知道。
伊 万 为什么不把它挂在那儿?
塞尔吉 那儿的光线太强了。
伊 万 噢,对!今天我们店里复制了五百张招贴画,是一个家伙画在白底子上的白花,所以我想到了你。
塞尔吉 安特里奥斯的画可不是白色的。
伊 万 当然不是,我只是随口一说。
马 克 伊万,你觉得这幅画不是白色的吗?
伊 万 不完全是,不……
马 克 那好,你看是什么颜色的呢?
伊 万 我看到了各种颜色,我看到黄色、灰色,还有浅褐色的线条。
马 克 而你被这些颜色打动了。
伊 万 是的……我被这些色彩打动了。
马 克 伊万,你这个人一点主见没有。你是个只会随声附和的杂种。
塞尔吉 你凭什么这样攻击伊万?
马 克 凭他只知道讨好别人,奴颜卑膝,还有,凭他被金钱蒙住了眼睛,被他所谓的文化蒙住了眼睛,而这种文化绝对令我恶心!
[静场片刻。
……
塞尔吉 你怎么啦?
马 克 (对伊万。)伊万,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当着我的面,伊万。
伊 万 当着我的面,什么意思?当着我的面,什么意思?这些颜色令我感动。对。就是这样,不管你爱听不爱听。你不要老想着主宰一切。
马 克 当着我的面,你居然敢说这些颜色感动了你?
伊 万 因为这是事实。
马 克 事实?这些颜色感动了你?
伊 万 对。这些颜色感动了我。
马 克 这些颜色感动了你,伊万?!
塞尔吉 这些颜色感动了他!他有这个权利!
马 克 不,他没有这个权利。
塞尔吉 什么,他没有这个权利?
马 克 他没有这个权利。
伊 万 我没有这个权利?!
马 克 没有。
塞尔吉 他为什么没有这个权利?我告诉你,你现在很不正常,你该去看病。
马 克 他没有权利说这些颜色感动了他,因为这是假话。
伊 万 这些颜色没有打动我?!
马 克 没有颜色的。你看不到颜色。所以你也不可能被打动。
伊 万 你这是说你自己!
马 克 真不要脸,伊万!
塞尔吉 马克!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这样发号施令?你什么人都不喜欢,你谁都看不起,你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怪物。
马 克 噢?与世隔绝!那不与世隔绝的又是什么人呢?
伊 万 CIAO(再见),我呢,告辞啦。
塞尔吉 你去哪里?
伊 万 我走啦。我看不出来为什么得受你们两人的气。
塞尔吉 别走!你不打算自卫吗?你要是走人的话,就是向他投降。(伊万犹豫不决,在两种决定之间摇摆。)一个不与世隔绝的人就是生活在他的时代里的人。一个入世的人。
马 克 什么狗屁。一个人怎么可能生活在不属于他的另外一个时代呢?请给我解释。
塞尔吉 一个不与世隔绝的人,或者说一个入世的人,就是一个在廿年、一百年之后可以被人称为代表了他那个时代的人。
马 克 嗯,嗯,为的是什么?
塞尔吉 什么为的是什么?
马 克 将来有一天别人说我代表了时代这对我又有什么用?
塞尔吉 听着,我的老朋友,这跟你本人是没有关系,我的可怜家伙!你呀,鬼才理你!个入世的人,就像我给你指出的那样,也就是你所赞赏的多数人,他们是对人类的贡献。一个入世的人不可能将绘画的历史停留在卡瓦容(Cavaillon)的假冒弗拉芒视角上。
马 克 卡尔卡松(Carssonne)。
塞尔吉 一回事。一个入世的人推动人类的进步……
马 克 依你看,这是件好事。
塞尔吉 这无所谓好坏-你干么要作道德说教呢?这是事物的本质。
马 克 比如说你,你就是其中的一分子,参与了推动人类历史的进步。
塞尔吉 对。
马 克 伊万呢?
伊 万 别别,一个随声附和的杂种是什么也不会参与的。
塞尔吉 伊万是一个以他自己的方式参与生活的人。
马 克 你从他身上哪一点看到这个的?不会是他家壁炉上的那幅破画吧!
伊 万 那不是破画!
塞尔吉 是的,就是破画!
伊 万 不是的!
塞尔吉 这没什么关系。伊万代表了某种跟得上时代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方式。而你也是一样。对不起,你是你那个时代的典型。实际上,你越不想当典型,你反而就是典型。
马 克 就算这样。可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
塞尔吉 问题完全就在你这里,你以自己的与世隔绝为荣,可你又无法真正做到与世隔绝。你就好像身处流沙之中,越想离开却陷得越深。好了,向伊万赔礼道歉吧。
马 克 伊万,他是个懦夫。
[一听这话,伊万拿定了主意:急促而下。
[少顷。
塞尔吉 好。
[静默。
马 克 今天晚上真不该见面。……最好我也走。……
塞尔吉 也许吧……
马 克 好。
塞尔吉 你才是个懦夫……你向一个不会自卫的家伙发动进攻。你对此心知肚明。
马 克 说得对……说得有理,你刚刚那番话加速了我的崩溃……你瞧,我突然间,有点糊涂了,究竟是什么把我和伊万连在一起的。我和这小子的关系到底是由什么东西构成的。
塞尔吉 伊万向来都是这样。
马 克 不,他以前也有过疯狂,有过荒唐……不过由于他生性脆弱,再加那种疯狂又大大伤了元气……
塞尔吉 我呢?
马 克 你,什么?
塞尔吉 你知道是什么东西把你我搞到一起的吗?
马 克 这可说来话长。
塞尔吉 说呀。
[短暂的沉默。
……
马 克 ……,对不起,我让伊万不高兴了……
塞尔吉 啊!你终于说了句人话。更何况他壁炉上的那幅破画,说不定还是他父亲画的呢。
马 克 是吗?……妈的。
塞尔吉 是的。
马 克 刚才你也对他……
塞尔吉 是啊,是啊,可是话一出口我就想起来啦。
马 克 妈的。
塞尔吉 唔……
[少顷。
[有人摁门铃
[塞尔吉前去开门
[伊万旋即走进房间,和上次一样,一进门就开口说话。
伊 万 伊万回来啦!电梯里挤满了人,我就走楼梯往下冲,我一边狂冲一边心想,懦夫、杂种、没有主见,我对自己说,我带一把枪回去,把他毙了,他就会明白我是不是一个懦夫、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到了底层后,我对自已说道,朋友啊,你接受了六年的精神分析疗法到头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把最要好的朋友给毙了,做了六年的精神分析疗法也不是为了让你对这个言语疯狂的人的内心痛苦视而不见,于是我又爬上了楼梯, 一边心怀歉意一边在想:马克也许正在喊救命呢,我应该去救他,尽管这么做会让我觉得很痛苦,事实上,有一天我还跟芬克尔佐恩谈到过你们。
塞尔吉 你跟芬克尔佐恩谈到我们?!
伊 万 我跟芬克尔佐恩无话不谈。
塞尔吉 你为什么要谈到我们呢?
马 克 我禁止你跟这个混蛋谈论我。
伊 万 你什么也禁止不了我。
塞尔吉 你为什么谈论我们?
伊 万 我感觉到你们的关系紧张,我想让芬克尔佐恩帮我解释一下。
塞尔吉 这个混蛋怎么说?
伊 万 他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马 克 他这种人还能发表什么意见?!
伊 万 是的,他没有发表意见,但在这个问题上他表了态,他甚至还做了一个动作,这人可是从来不做动作的,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我对他说,动动!
塞尔吉 他说什么啦?!
马 克 管他放什么屁!
塞尔吉 他说什么啦?
马 克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塞尔吉 我想知道这混蛋说了些什么,妈的?
伊 万 (他在上衣口袋里摸。) 你们想知道吗?(他拿出一张折叠的纸。)
马 克 你都做笔记了?!
伊 万 (打开纸)我做笔记是因为他说得很复杂。读给你们听吗?
塞尔吉 读吧。
伊 万 如果我是我因为我是我,如果你是你因为你是你,我是我来你是你。反之,如果我是我因为你是你,又如果你是你因为我是你,那么我不是你来你不是你。你们明白我为什么必须写下来了。
[短暂的沉默。
马 克 你付了多少钱给他?
伊 万 每周两次,每次四百法郎。
马 克 干得漂亮。
塞尔吉 而且付的是现钞。因为我发现他们是不收支票的。弗洛依德说过,你得去体验体验钞票哗哗地从你手上流出去的那种快感。
马 克 有这个家伙来指导你,你真幸运。
塞尔吉 是呀!要是你给我们抄下这段话人手一份那就太好了。
马 克 对,它绝对是个人生指南。
伊 万 (小心地将纸折好)我知道你们不以为然,其实,这里面真的深奥得很呢。
马 克 如果你是因为他才回来把另半边脸凑过来讨打的话,你可以向他表示感谢。他把你变成了一个任其捉弄的大傻瓜,可你却还很得意,事实就是这样。
伊 万 (对塞尔吉)他说这些话就因为我对你那幅安特里奥斯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
塞尔吉 我才不在乎你的想法呢。不管是你的还是他的。
伊 万 这幅画我是越看越喜欢,我向你保证。
塞尔吉 我说我们别再谈这幅画了,再也甭谈了,OK?这个话题我没兴趣。
马 克 你干么一碰就生气?
塞尔吉 我没有,马克。你们已经表达完了各自的看法,好啦。话题结束啦。
马 克 瞧瞧,你又不乐意了吧。
伊 万 我没有不乐意。我累了。
马 克 如果你生气的话,那就意味着你对别人的评价很在意。
塞尔吉 马克,我累了。这一切都是扯蛋……说真的,现在我对你们快要厌倦了。
伊 万 我们吃饭去吧!
塞尔吉 你们两个去吧,为什么不能你们两个人一起去呢?
伊 万 不行!我们三个人难得凑到一起。
塞尔吉 可这似乎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好结果。
伊 万 我真不懂我们在干什么。好了,让我们冷静一下吧。没有任何理由吵架嘛!为一幅画就更犯不着了。
塞尔吉 听听,听听“让我们冷静一下吧”,就你这句话再加上你那种神父般的耳提面命式的腔调恰恰在火上浇油!你这算什么高招?
伊 万 随你怎么说,我是不会发火的。
马 克 嗬!你真了不起。看来我也得到芬克尔佐恩的诊所去一次!……
伊 万 没法去了,客满啦。你在吃什么呢?
马 克 GELSEMIUM。
伊 万 我算是认命了,讨老婆、生孩子、翘辨子。哦,还有牛皮纸。我还能有什么别的花头?
[在某种突发性冲动的驱使下,塞尔吉拿起安特里奥斯油画,把它送回室外原先所在的地方。
[他甫即返回。
马 克 我们没资格看这幅画。
塞尔吉 一点没错。
马 克 只要我呆在这儿,你最终会用我同样的眼光来看这幅画。
塞尔吉 不。你知道保尔瓦莱里是怎么说的吗?我要往你的磨里添水,我还要火上浇油呢。
马 克 我才不管保尔瓦莱里放什么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