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 理 学 家
二幕喜剧
(1 9 6 2)
叶廷芳译
人 物
玛蒂尔德·冯·参特博士小姐 精神病医生
玛尔塔·博尔 护士长
莫尼卡·施泰特勒 护士
乌韦·赛韦斯 看护长麦克阿瑟 看护
穆里洛 看护
赫伯特·格奥尔格·博伊特勒 人称牛顿 病人
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 人称爱因斯坦 病人
约翰·威廉·默比乌斯 病人
奥斯卡·罗泽 教士
林娜·罗泽 教士太太
阿道尔夫-弗里德里希 林娜的男孩子
维尔弗里德-卡斯帕尔 林娜的男孩子
尤尔格-卢卡斯 林娜的男孩子
理查德·福斯 刑事巡官
法医
古尔 警察
布劳赫 警察
第 一 幕
[地点：一座私人疗养院的“别墅”，名叫“樱桃园”，虽然有点破旧，但有一间舒适的客厅。周围环境：眼前是一段天然的湖岸，稍远的一段则经过人工堆砌；再后面是一座中小城市，既有城堡又有旧城，原先是颇为别致的居民区，现在却杂有一些保险公司的难看不过的大楼。这个居民区的生计主要靠一所设备简陋的大学——它具有一个扩充了的神学系和夏季语言训练班，其次靠一所贸易学校和一所牙科专科学校，还有就是靠几所女子寄宿学校和几乎不值得一提的轻工业，因而它摆脱了隆隆机声的干扰。此外，那郊区的景色美不胜收，足以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那青翠的连绵山峦，密林覆盖的山坡和宽阔的湖面以及近郊那一片广阔的，傍晚炊烟缭绕的平原——昔日是阴暗的沼泽，如今是沟渠纵横的良田沃土。这一带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座监狱及其所属的大农场，因此大大小小一群一群的犯人影影绰绰，随处可见；他们默默无语，有的锄草，有的掘地。但地理环境毕竟是无关紧要的，这里只不过是为了叙述精确起见提一下而已，我们可一刻也不会离开这座作为疯人院——现在终于说出这个词儿了——的“别墅”，说得更精确些，我们也永远不会离开这座客厅，我们已经开始严格遵守空间、时间和情节的统一了；情节发生于疯人之中，只有古典主义的形式才能适合于它。言归正传吧，关于“别墅”，情况是这样：这一事业的创始人博士小姐——荣誉称号叫玛蒂尔德·冯·参特医学博士——一度把她的全部病人都安置在这里面，他们中有患白痴的上流人物、血管硬化而不再视事的政治家、体质虚弱的百万富翁、患精神分裂症的作家、因抑郁以至神经错乱的工业巨头等等，总之，他们是半个西方世界里患精神病的出类拔萃的人物，因为博士小姐是十分有名的，这不仅由于这个成天穿着白褂子的驼背老处女是本地名门望族的最后一个值得一提的苗裔，还由于她是一个博爱主义者，并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个具有世界声誉的精神病医生(刚刚发表了她和卡·古· 容①的通信集)。如今那些头面人物和经常令人感到麻烦的病人都搬到漂亮、明亮的新房子去了，花了惊人的代价，最邪恶的过去也会变成纯洁的愉悦。新房子坐落在建有各种亭台楼榭(小礼拜堂里有埃尼②的玻璃画)的大花园里的南半部，面对平原；而有不少高大树木蔽荫的草地从“别墅”向下倾斜，直伸展到湖边。湖的沿岸有一道石墙。“别墅”里如今住的人寥寥无几，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出入客厅的只是三个病人，凑巧都是物理学冢，说凑巧也不尽然，人们根据人道的原则，让那些应当呆在一起的人住在一起。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每个人构筑了他幻想的世界，在客厅里一起用餐，有时讨论他们的科学，或者默默地坐着发呆，他们安分，听话，无所要求，容易照料，都是讨人喜爱的疯子。一言以蔽之，如果不是最近以来发生了令人忧虑的，不，简直是可怕的事情的话，他们本来可以称为真正的模范病人：他们中的
**********
① 卡尔·古斯塔夫·容(1875~1961)，瑞士心理学家兼精神病医生，在研究精神分裂症方面卓有成就。
② 汉斯·埃尼(1909~)，瑞士画家、雕刻家。
**********
一个在三个月前勒死了一个护士，而现在又发生了相同的事件。于是屋子里又来了警察。因此客厅里进进出出的人比平时多了。护士的尸体被指定躺在发生悲剧现场的那块镶木地板上，在背景的后面，以免使观众不必要地害怕，但让人看得出，这里进行过一番搏斗。家具明显地弄得乱七八糟。一座落地灯和两张圈手椅倒在地上，左前端一张圆桌翻倒了，几只桌腿对着观众。此外，改建成的疯人院——该别墅曾经是参特家的避暑之地——的客厅里留下了痛苦的痕迹。墙壁从上到下至一人高处刷上一层合乎卫生要求的蜡克罩光漆，从而使其下面仍然保留着的精工抹上的石膏平面明亮地显出它的本色。背景上的三扇门，共一间小客厅，各扇门通向各个物理学家的病房，三扇门都蒙着黑色的皮革。此外，这些门分别标着1至3的门号。左侧靠近前厅的一排暖气总管样子很难看；右侧有一个盥洗池，上面一条横杆上晾着几条毛巾。2号房间(即中间那个房间)传来有钢琴伴奏的小提琴声，那是贝多芬的克罗伊策尔奏鸣曲。左方是花园的正面，落地长窗的底端与铺着地毯的镶木地板平。窗子左右两侧各有一条宽大而厚实的窗帘。旁门通向一座平台，十一月的明朗阳光使平台的石栏在花园里格外醒目。那是下午四点半过后不久。一座废旧的壁炉龛前面围着炉栅，壁炉的右上方悬挂着一幅具有尖形下须的老年人肖像，肖像嵌在结实的镀金镜框里。炉龛的右前方是一座橡木做的大门，棕色的格式天花板底下悬吊着沉重的枝形灯架。家具：圆桌，围着它放着三把椅子——客厅已打扫过——它们一律漆成白色。其余的家具有点陈旧，反映了不同时代的风格。右前方是一张沙发和一个茶几，在它们的两侧各有一张圈手椅。落地灯照旧放在沙发后面，因此房间给人的感觉还是很宽敞的：属于舞台上用的东西很少，现代戏剧和古代戏剧相反，羊人戏演在悲剧之前①。我们可以开演了。刑事警察在围着尸体活动，他们穿着便服，不慌不忙，是些快活的小伙子。他们那份白葡萄酒早已下肚，嘴里还冒着酒味。他们测量呀，验指印呀，等等。刑事巡官理查德·福斯头戴帽子，身穿大衣，站在客厅的中间。左边是护士长玛尔塔·博尔，她那坚毅的神情看起来就像她的名字所叫的那样，是个真正的玛尔塔②。右侧外面的圈手椅上坐着一个警察，并用速记法做记录。刑事巡官从一个棕色的盒子里取出一支雪茄烟。
**********
① 羊人戏，古希腊一种插科打诨性质的闹剧，角色化装成半羊半人形，通常在演完悲剧之后，再演一场羊人戏，以调剂一下剧场的气氛。
② 玛尔塔这个名字源出《圣经》。《圣经》中的玛尔塔与其姐姐拉撒路和马利亚均为耶稣所爱。她虽受耶稣训斥，但对耶稣的信赖与爱戴却坚定不移。
**********
巡官 可以抽烟吗?
护士长 没有这样的先例。巡官 请原谅。
[他收起雪茄烟。护士长 来杯茶?
巡官 最好是酒。
护士长 您是在疗养院里。
巡官 那就什么都不要。布劳赫，你可以拍照了。
布劳赫 是，巡官先生。
[拍照。镁光灯发出闪光。
巡官 那位护土叫什么名字?护士长 伊雷尼·施特劳布。
巡官 年龄?
护土长 二十二。科尔万人。
巡官 家属有谁?
护士长 有个哥哥，在东瑞士。
巡官 通知他了没有?
护土长 打了电话。
巡官 凶手是谁?
护士长 对不起，巡官先生……这个可怜人确实有病。
巡官 那好吧：肇事者是谁?
护士长 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我们叫他爱因斯坦。
巡官 为什么?
扩土长 因为他把自己当作爱因斯坦。
巡官 哦，原来是这样。
[他转向那个正在速记的警察。
巡官 古尔，护士长的话您记下来了吗?
古尔 记下了，巡官先生。
巡官 是他勒死的吗?
法医 很明显，用的是落地灯上的插线。这些精神病人发作起来往往力大无比，真是有点儿非凡。
巡官 哦，你这样觉得。那么，我看让一些女护士来护理这些精神病人是不负责任的。这已经是第二起谋杀了。
护土长 请注意用词，巡官先生。
巡官第二起不幸事故；都是三个月内在樱桃园疗养院里发生的。(他掏出一本笔记本)八月十二日，一个名叫赫伯特·格奥尔格·博伊特勒的人，自认是伟大物理学家牛顿，他勒死了护士多罗特娅·莫塞尔。(他放回笔记本)也发生在这间客厅里。要是安排的是男看护，那就决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护士长 您信不信?多罗特娅·莫塞尔护士曾是女子角力协会的会员，而伊雷尼·施特劳布护士是全国柔道联合会的女子冠军。
巡官 那您呢?
护士长 我举重。
巡官 现在我能不能看一看凶手……
护士长 请注意用词，巡官先生。
巡官 ……哦，看一看肇事者?
护士长 他在拉提琴。
巡官 他在拉提琴，这是什么意思?
护士长 您不是在听着嘛。
巡官 那他该停止啦。
[护士长没有立即作出反应。
巡官 我得审问他。
护士长 不行。
巡官 为什么不行?
护士长 从医疗角度看，我们不允许这样做，埃内斯蒂现在非得拉琴不可。
巡官 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伙勒死了一个护士。
护士长 巡官先生，这不是一个家伙，而是一个病人，他必须安静。因为他把自己当作爱因斯坦，他只有在拉提琴的时候才能安静下来。
巡官 难道是我发疯了?
护士长 不!
巡官 把人搞糊涂了。(他擦了擦汗)这里真热。
护士长 根本不热。
巡官 玛尔塔护士长，请您把主任女医生叫来。
护士长 也不行。博士小姐正给爱因斯坦伴奏钢琴。爱因斯坦只有在博士小姐伴奏下才能安静。
巡官 三个月前，为了能使牛顿安静，博士小姐曾不得不跟他下棋。我再也不信这一套了，玛尔塔护士长。我非得跟主任医生说几句话不行。
护士长 好吧，那就请您等着。
巡官 提琴还要拉多久?
护士长 一刻钟，一个钟头，看情况。
[巡官竭力克制着自己。
巡官 好，我就等着。(他咆哮起来)我就等着!
布劳赫 报告巡官先生，我们已经搞得差不多了。
巡官 (声音混浊地)可人家把我也搞得差不多了。
[静场。巡官擦了擦汗。
巡官 你们可以把尸首弄出去了。
布劳赫 是，巡官先生。
护士长 有一条路穿过花园通往小教堂，我来给先生们指一指。
[她打开边门。女尸被抬了出去。器械也一起搬了出去。巡官摘掉帽子，精疲力竭地坐在沙发左边的圈手椅上。在钢琴伴奏下，小提琴的声音仍不断传来。赫伯特·格奥尔格·博伊特勒穿着一身十八世纪初的服装，头戴假发，从3号房间走出来。
牛顿 我是艾萨克·牛顿爵士。
巡官 我是刑事巡官理查德·福斯。
[他坐着不动。
牛顿 很高兴。非常高兴。实在高兴。我听到过挣扎、呻吟、喘息的响声，接着人们来来去去。敢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巡官 护士伊雷尼·施特劳布被人勒死了。
牛顿 全国柔道联合会的女子冠军?
巡官 全国冠军。
牛顿 真可怕。
巡官 被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勒死的。
牛顿 但他正在拉提琴呢。
巡官 他必须安静。
牛顿 这场搏斗恐怕把他弄得也够呛，他体质本来就虚弱。他用了什么?
巡官 落地灯上的插线。
牛顿 落地灯上的插线。也有这一种可能性。这个埃内斯蒂。他使我感到难过。难过极了。那位柔道冠军也使我感到难过。请您允许，我得把屋子收拾一下。
巡官 请吧。现场已经拍过照了。
[牛顿将桌子翻过来放正，又摆好椅子。
牛顿 我容忍不了这乱七八糟的场面，我本来就是由于讲究秩序而成为物理学家的。(他竖起落地灯)我之所以成为物理学家，就是为了使大自然中的杂乱无章的现象还其井然有序的原貌。(他点燃一支香烟)我抽烟妨碍你吗?
巡官 (高兴地)恰恰相反，我……
[他正要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
牛顿 请原谅，因为我们刚刚谈到了秩序：这里只允许病人抽烟，而不允许探视者抽烟。要不，整个会客室马上就会弄得乌烟瘴气了。
巡官 我明白。
[他把烟盒又放了回去。
牛顿 要是我来它一小杯白兰地……对您妨碍吗?
巡官 绝对不妨碍。
[牛顿从炉栅后面拿出一瓶白兰地和一只玻璃杯。
牛顿 这个埃内斯蒂。我完全给搞糊涂了。一个人怎么可以把一个护士勒死呢!
[他坐到沙发上，给自己斟酒。
巡官 说起来，您也勒死过一个护土啊。
牛顿 我?
巡官 多罗特娅·莫塞尔护士。
牛顿 那位女角力士吗?
巡官 在八月十二日。用的是拉窗帘的绳子。
牛顿 但这实在是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啊，巡官先生。我毕竟没有发过疯。祝您健康。
巡官 祝您健康。
[牛顿喝酒。
牛顿 多罗特娅·莫塞尔护士。只要回想一下还能记得起来。淡淡的金黄色头发。力气很大，超过常人。身体虽然肥胖，但挺有弹性。她爱我，我也爱她。除了系窗帘的绳子，没有别的办法可使我摆脱这进退维谷的窘境。
巡官 进退维谷的窘境?
牛顿 我的任务是思考万有引力，而不是去爱一个女人。
巡官 我理解。
牛顿 再说，年龄也太悬殊了。
巡官 那还用说。您肯定是远远超过二百岁了。
[牛顿惊讶地凝视着他。
牛顿 岁数怎么会这样大?
巡官 喏，听我说吧；当牛顿……
牛顿 您变傻了吧，巡官先生，要不，您只是装成这样?
巡官 您听我说下去吧……
牛顿 您真的相信我是牛顿?
巡官 您自己这样认为嘛。
[牛顿怀疑地环顾四周。
牛顿 巡官先生，我可以向您透露一个秘密吗?
巡官 当然可以。
牛顿 我不是艾萨克爵士。我不过是冒充牛顿罢了。
巡官 那是为什么?牛顿 为了不使埃内斯蒂精神混乱。
巡官 我不理解。
牛顿 跟我的情况相反，埃内斯蒂是确实有病。他自以为是阿尔贝特·爱因斯坦。
巡官 这和您有什么相干?
牛顿 如果埃内斯蒂现在知道，阿尔贝特·爱因斯坦原来是我，那恐怕非闹翻不可。
巡官 您是说……
牛顿 是的，我就是著名物理学家和相对论的奠基者。一八七九年三月十四日生于乌尔姆。
[巡官有点迷惑不解地站起来。
巡官 非常高兴。
[牛顿同样站起来。
牛顿 你就干脆叫我阿尔贝特吧。
巡官 那您叫我理查德好了。
[他们相互握手。
牛顿 我敢向您保证，我演奏起克罗伊策尔奏鸣曲来，远比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的演奏动人心弦。他演奏行板简直不堪入耳。
巡官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牛顿 让我们坐下来谈吧。
[牛顿把巡官拉到沙发上。他一只胳膊搂着巡官的肩膀。
牛顿 理查德。
巡官 啊，阿尔贝特?
牛顿 您因为不能逮捕我而感到恼火，对不对?
巡官 哪里，阿尔贝特。
牛顿 您想逮捕我，是不是因为我勒死了那位护士?或者是因为我的研究促成了原子弹的产生?
巡官 哪里，阿尔贝特。
牛顿 理查德，假如您拧一下这门旁边的开关，会发生什么现象?
巡宫 灯就亮了。
牛顿 因为您接通了电流。理查德，您懂得一点电的知识吧?
巡官 我不是物理学家。
牛顿关于电我也懂得很少。我仅仅根据自己对自然的观察提出了一种理论，我用数学的语言写下了这一理论，同时得出了许多公式。然后来了技术专家，他们一心围绕这些公式动脑筋。他们摆布电就像老鸨摆布妓女一样。他们充分利用这些公式。他们制造机器，但一种机器只有在人们不需要了解发明它的理论而独立存在的时候，它才是有用的。因此今天任何蠢驴都能够叫一个灯泡发光……或者使一个原子弹爆炸。
[他拍拍巡官的肩膀。
牛顿 理查德，就为这个您现在想逮捕我。这是不公平的。
巡官 我可根本没有想逮捕您呀，阿尔贝特。
牛顿 那仅仅是因为您以为我疯了。但既然您对电一窍不通，您为什么并不拒绝把灯拧亮呢?在这个问题上，您就是刑事犯，理查德。不过眼下得把我的白兰地藏起来，不然玛尔塔·博尔护士长可要发脾气了。
[牛顿又把那瓶白兰地藏到壁炉栅后面，然而酒杯仍然摆着。
牛顿 再见!
巡官 再见，阿尔贝特。
牛顿 您逮捕您自己去吧，理查德!
[他又退回到3号房间。
巡官 现在我干脆抽烟。
[他毅然打开烟盒，取出一支雪茄烟，点燃它，吸起来，布劳赫从旁门进来。
布劳赫 我们已经作好开车准备了，巡官先生。
巡官 (狠狠地跺脚)我在等人呢，等主任医生!
布劳赫 是，巡官先生。
[巡官平静下来，咕哝着说话。
巡官 布劳赫，领大伙回城去，我随后就来。
布劳赫 是，巡官先生。
[布劳赫下。巡官眼望着前方，吧哒吧哒地吸着烟，他站起来，执拗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然后在炉子前面停下来，端详着挂在墙上的那张肖像画。这时候，提琴和钢琴的演奏都停止了。2号房间的门打开，玛蒂尔德·冯·参特博士小姐从里面出来。她驼背，约摸五十五岁，身穿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
博士小姐这幅画像画的是我父亲，枢密顾问奥古斯特·冯·参特。在我把这座别墅改成疗养院以前，他就住在这里。一个伟大的男子，一个真正的人。我是他的独生女儿。他像痛恨瘟疫一样痛恨我，他像痛恨瘟疫一样痛恨所有的人。他也许是有道理的，因为经济界领袖们曾经向他打开人性的奥秘，而这对于我们精神病医生来说，却永远是关闭着的。我们精神病医生无非是些毫无希望的浪漫主义博爱论者。
巡官 三个月前这里挂的是另一幅肖像。
博士小姐 那是我的叔父，政治家，约阿希姆·冯·参特首相。
[她把乐谱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博士小姐 好，埃内斯蒂已经安静下来了，他倒在床上睡着，像个幸福的孩童。我又可以松口气了，刚才我担心他还要演奏布拉姆斯第三奏鸣曲呢。
[她在沙发左边的圈手椅上坐下。
巡官 对不起，冯·参特博士小姐，在这个禁止抽烟的地方我抽起烟来了，可是……
博士小姐 您尽管放心地抽吧，巡官，我也急需来支烟，管她玛尔塔护士长!请给我火吧。
[巡官递给她火，她抽起来。
博士小姐 惨不忍睹。这个可怜的伊雷尼护士。这样一个清白无辜的年轻姑娘。
[她发觉那只玻璃杯。
博士小姐 牛顿喝的?
巡官 是我刚才享受了一下。
博士小姐 我还是把杯子拿走好些。
[巡官赶紧把杯子放到壁炉栅的后面去。
博士小姐 为了防备护士长。
巡官 我明白。
博士小姐 您和牛顿攀谈过了?
巡官 我有所发现。
[他坐到沙发上。
博士小姐 祝贺您。
巡官 牛顿实际上自以为是爱因斯坦。
博士小姐 他对谁都这么说。但事实上他却把自己当作牛顿。
巡官 (愕然)您这话有把握吗?
博士小姐 我的病人把自己当作谁，这个我说了算。我对他们的了解，远远超过他们对自己的了解。
巡官 可能。那么博士小姐，您也该帮助帮助我们罗。政府在追查这件事情。
博士小姐 检察官态度怎样?
巡官 暴跳如雷。
博士小姐 这可不能责怪我啊，福斯。
巡官 两起谋杀……
博士小姐 请注意用词，巡官。
巡官 两起不幸事件。发生在三个月内。您得承认，贵院的安全措施是不能令人满意的。
博士小姐 您究竟是怎么设想这些安全措施的，巡官?我领导的是一所疗养院，不是一座牢房。在凶手杀人之前，您总不能将他们关起来吧。
巡官 现在讲的不是凶手，而是疯子，而这些人随时都会杀人的。
博士小姐健康的人也会杀人的，而且更加经常。我只要一想到我的祖父莱昂尼达斯·冯·参特，那个打了败仗的大元帅，就想到这一点。我们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呀?医学是进步了，还是没有进步呀?能把癫狂病人变成温顺的羔羊的新药物已经提供给我们了，还是没有提供呀?难道我们还应当把他们关进单人病房，甚至还像早先那样，进牢笼也要尽可能戴上拳击手套吗?我们实在无法做到把危险的和不危险的病人区分开来。
巡官 对于博伊特勒和埃内斯蒂，这种区分办法无论如何是行不通的，这是明摆着的事。
博士小姐 遗憾，这使我感到不安，而并不对您的狂怒的检察官发生影响。
[爱因斯坦拿着提琴从2号房间出来，他细高个，满头雪白的长发，蓄着上须。
爱因斯坦 我醒了。
博士小姐 可不是，教授。
爱因斯坦 刚才我拉的提琴悦耳吗?
博士小姐 美妙极了，教授。
爱因斯坦 是不是伊雷尼·施特劳布护士……
博士小姐 您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教授。
爱因斯坦 我还是睡觉去。
博士小姐 这就好了，教授。
[爱因斯坦又回他的房间，巡官跳了起来。
巡官 原来就是他呀!
博士小姐 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
巡官 杀人犯……
博士小姐 请注意用词，巡官。
巡官 自以为是爱因斯坦的肇事者。什么时候接受他进来的?
博士小姐 两年前。
巡官 牛顿呢?
博士小姐 一年前。
博士小姐两位都是不治之症。福斯，说实在的，我对于我的职业可不是新手，这您是知道的，检察官也是了然的，他对我的诊断书向来是给予好评的。我的疗养院闻名世界，费用也相应昂贵。我是不会发生过错的，那种引起警察进入我院的事故压根儿就没有发生过。如果说这里有什么人不见疗效的话，那么原因在医学，不在我。所发生的这些不幸事故都是事先无法预测的。要是病人是您或我，同样有可能把护士勒死。对于这样的事故医学上是无法解释的，除非……
[她又取出一支烟，巡官把火递给她。
博士小姐 巡官，您没有注意到什么吗?
巡官 注意到什么?
博士小姐 您想一想这两个病人吧。
巡官 哦?
博士小姐 两个都是物理学家，核物理学家。
巡官 还有呢?
博士小姐 您真是个没长心眼的人，巡官。
[巡官思考着。
巡官 博士小姐。
博土小姐 您想说什么，福斯?
巡官 您以为……
博士小姐 两个人曾经都是研究放射性物质的。
巡官 您感到这里面有一种内在的联系?
博士小姐 我只想指出事实，如此而已。两个人都发了疯，两个人病情都在恶化，两个人对公众都有危险，两个人都勒死护士。
巡官 您想到一种……由于放射性引起的大脑的变化?
博士小姐 可惜我对这种可能性不能不予以关注。
[巡官环顾四周。
巡官 这扇门通向哪里?
博士小姐 通向前厅，通向绿色的客厅，通向上一层楼。
巡官 这里还有多少病人?
博士小姐 三位。
巡官 只有三位?
博土小姐其余的在第一次不幸事故发生后，马上迁到新的房子里去了。幸亏我及时地让人给我盖了这幢新房子，是由富有的病人加上我的亲戚们募捐筹资的。在盖屋的期间他们先后离开了人世。大多数都死在这里。后来只剩下我这根独苗。命运啊，福斯。我永远是唯一的继承人。我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患精神病，所以，如果我的精神状况还算比较正常的话，那不能不说是医学上一个小小的奇迹了。
[巡官思考着。
巡官 第三个病人呢?
博士小姐 同样是一个物理学家。
巡官 奇怪。您不感到奇怪吗?
博士小姐 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我把病人分了类。作家归作家，大企业主归大企业主，女百万富翁归女百万富翁，物理学家归物理学家。
巡官 他叫什么名字?
博士小姐 约翰·威廉·默比乌斯。
巡官 他以前也是搞放射性研究的?
博士小姐 跟这毫无关系。
巡官 说不定他也会……?
博士小姐 他在这里已经十五年了，一直很老实，他的状况始终没有变化。
巡官 博士小姐，您不要回避。检察官提出的强烈要求是：您的物理学家必须由男看护人员来看管。
博士小姐 他应当由男看护人员来看管。
[巡官抓起他的帽子。
巡官 好，您看到了这点，我很高兴。我已经两次来樱桃园了，冯·参特博士小姐，我不希望来第三次。
[他戴上帽子，从左侧通过旁门下了台阶，穿过花园离去。玛蒂尔德·冯·参特博士小姐若有所思地目送着他。玛尔塔·博尔护士长从右边上场，惊愕，气喘吁吁，手里拿着一卷案宗。
护士长 对不起，博士小姐……
博士小姐 噢，请原谅。
[她把烟灭掉。
博士小姐 伊雷尼·施特劳布护士入殓了吗?
护士长 在风琴跟前。
博士小姐 在她周围点上蜡烛，放上花圈。
护士长 我已经给弗罗伊茨花匠打了电话，吩咐他了。
博士小姐 我的姑母森塔怎么样?
护士长 很烦躁。
博土小姐 给她剂量加倍。我的表弟乌尔里希呢?
护士长 很稳定。
博士小姐 玛尔塔·博尔护士长，很抱歉，我不得不将樱桃园的一种传统作个了结。直到现在我还只雇用了女护士，从明天起，将由男看护来看管别墅。
护士长 玛蒂尔德·冯·参特博士小姐，我不让人抢走我的三位物理学家。他们是我最有趣的病人。
博士小姐 这是我作出的最后决定。
护士长 我感到奇怪，您是从哪里弄到看护的，尤其是在今天这样到处都需要人的时候。
博士小姐 这个您就让我来操心好了。默比乌斯太太来了吗?
护土长 她在绿色客厅里等候呢。
博士小姐 请她来吧。
护士长 这是默比乌斯先生的病历。博士小姐 谢谢。
[护士长把病历交给她，然后从右门出去，但出去前又转过身来。
护士长 可是……博士小姐 什么事，玛尔塔护士长。
[护士长下。冯·参特博士小姐打开病历，在圆桌上认真翻阅起来。护士长从右边领进罗泽太太和她的三个男孩，年龄分别为十四、十五和十六岁。老大背着一个书包。罗泽教士走在末尾。博士小姐站起来。博士小姐 亲爱的默比乌斯太太……
罗泽太太 我现在叫罗泽·罗泽教士太太。我不得不忍心叫您吃惊，博士小姐，我在三个星期前嫁给罗泽教士了。也许有些仓促，我们是在九月份的一次会上认识的。
[她脸红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地指着她新的丈夫。
罗泽太太 奥斯卡原先是个鳏夫。
[博士小姐跟罗泽教士握手。
博士小姐 祝贺您，罗泽太太，衷心地祝贺您。也向您祝贺，教士先生，祝您事事如意。
[她向罗泽教士点头。
罗泽太太 您理解我们的这一做法吧?
博士小姐 当然理解，罗泽太太。生活嘛，总得继续有点意义。
罗泽教士 这里是多么宁静啊!气氛又是那么和睦。一种真正的神之和平笼罩着这座房子，赞美诗中有一句话说得多对呀：天主倾听着穷人的呼声，他也不轻视他的囚犯。
罗泽太太 奥斯卡可是个好牧师呢，博士小姐。
[她脸红起来。
罗泽太太 这几个是我的孩子。
博士小姐 你们好啊，孩子们。
三个男孩 您好，博士小姐。
[最小的男孩从地上拾起了一点什么东西。
尤尔格-卡斯 一根电灯上的插线，博士小姐。地上捡的。
博士小姐 谢谢你，我的小伙子。多乖的孩子呀，罗泽太太。您可以满怀信心地展望未来。
[罗泽太太在右侧的沙发上坐下；博士小姐坐在左侧的桌旁；三个男孩站在沙发后面；罗泽教士坐在右侧靠外的圈手椅上。
罗泽太太 博士小姐，我把这几个孩子带来不是无缘无故的。奥斯卡接受了一席教职，在马里亚纳群岛。罗泽教士 在太平洋。
罗泽太太 我的孩子们在出发前来认识一下他们的父亲，我认为这是合乎情理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当他得病的时候，他们都还小啊，而现在也许可以说是永别了。
博士小姐 罗泽太太，从医生角度讲，这样做可能是不大合适的，但从人情上说，我觉得您的愿望是可以理解的，我高兴地同意你们这次家庭团聚。
罗泽太太 我的约翰·小威廉病情怎样?
[博士小姐翻阅病历。
博士小姐 我们的好默比乌斯既不见好转，也没有恶化，罗泽太太。他钻在他的天地里。
罗泽太太 他还老说他看见所罗门国王显灵吗?
博士小姐 还老是这样。
罗泽教士 一种可悲、可叹的迷乱。
博士小姐 罗泽教士先生，您的严格的判断使我有点儿惊奇。作为一位神学家，无论如何您得估计到某种奇迹的可能性。
罗泽教士 那当然罗……不过话得说回来，在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身上是不可能的。
博土小姐精神病人所看到的那些现象是真是假，精神病治疗学是不必去判断的。亲爱的教士，它需要考虑的仅仅是病人的情绪和神经状况。虽然症状是轻的，但对我们诚实的默比乌斯来说，这是够不幸的了。有办法吗?我的上帝!胰岛素疗法也许还可以再试一次。我承认，因为别的疗法都毫无成效，都不采用了。可惜我不会魔术，罗泽太太，我不能用那种给小孩喂软食的办法使我们诚实的默比乌斯健康起来，但我也不愿意折磨他。
罗泽太太 他知不知道我和他离……我是说，他知道离婚的事吗?
博士小姐 我们跟他说了。
罗泽太太 他理解吗?
博士小姐 他对外界的事情几乎再也没有兴趣了。
罗泽太太博士小姐，请您很好理解我，我比约翰·威廉大五岁。他还是十五岁的中学生时，我就在我父亲的家里认识了他，当时，他在那里租了一间阁楼。他是个孤儿，生活很苦。我设法让他读到高中毕业，后来又接济他攻读物理。在他二十岁生日时，我违背了父母的意愿，和他结了婚。我们日夜工作。他写他的博士论文，我在一个运输公司供职。四年后我们的老大阿道尔夫-里德里希出世，接着又生了另两个男孩，好容易眼看就要当教授了，我们满以为可以松一口气，这时候约翰·威廉病了。他的病花去了我们大量的钱。我进了托布勒巧克力工厂，这样来维持全家的生活。(她默默地擦去一滴眼泪)我辛苦了一辈子。
[全体感动。
博士小姐 罗泽太太，您是个勇敢的女人。
罗泽教士 而且是个好母亲。
罗泽太太 博士小姐，我把约翰·威廉送进贵院，一直住到现在，费用早就远远超过了我的支付能力，但是上帝助人是不厌其烦的。现在我的经济情况实在已到达山穷水尽的地步，再也没有力量担负这笔增添的费用了。
博士小姐 可以理解，罗泽太太。
罗泽太太 博士小姐，我现在担心的是，也许您会以为，我之所以要嫁给奥斯卡，仅仅为了不承担对约翰·威廉的经济负担。可事实不是这样的，我现在还要困难呢，因为奥斯卡带过来六个孩子。
博士小姐 六个?
罗泽教士 六个。
罗泽太太 六个。奥斯卡是个热情的父亲，可现在得养活九个孩子，而奥斯卡身体并不强壮，他的薪水收入很少。
[她哭起来。
博士小姐 别难过，罗泽太太，别难过。不要哭。
罗泽太太 我把我可怜的约翰·小威廉撇下不管，内心受到强烈的谴责。
博士小姐 罗泽太太!您用不着伤心。
罗泽太太 约翰·威廉现在准是关在国立疯人院里。
博士小姐 没有那回事，罗泽太太。我们诚实的默比乌斯就住在这幢别墅里。信用担保。他已经住惯了，并且有了亲密、可爱的伙伴。我毕竟不是狠心的人。
罗泽太太 您待我真好，博士小姐。
博士小姐根本不是，罗泽太太，根本不是。这事全靠捐助。像奥佩尔支助患病科学家基金会啦，施泰纳曼博士救济会啦，都是基金雄厚的，而我作为医生，为您的约翰·威廉从中募捐一点儿钱，那是我的义务。您尽管放心动身上马里亚纳群岛去好了。不过现在让我们把我们的好默比乌斯叫来见见面吧。
[她走到后面，打开1号房间的门，罗泽太太激动地站起来。
博士小姐 亲爱的默比乌斯，有人来看望您了。现在请离开一下您的物理学家隐居室，跟我来吧。
[约翰·威廉·默比乌斯从1号房间出来，看上去四十来岁，有点儿迟钝。他不安地环顾一下房间，看看罗泽太太，又看看男孩们，最后转向罗泽教士，似乎茫然毫不理解，默然不语。
罗泽太太 约翰·威廉。
三个男孩 爸爸。
[默比乌斯不语。
博士小姐 我诚实的默比乌斯，我希望您再认一认您的夫人。
[默比乌斯凝视着罗泽太大。
默比乌斯 林娜?
博士小姐 看清了吧，默比乌斯，当然是您的林娜罗。
默比乌斯 你好啊，林娜。
罗泽太太 约翰·威廉，我最最亲爱的约翰·威廉。
博士小姐 好，就这样吧。罗泽太太，教士先生，要是你们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讲，我呆在那边新房子里听候吩咐。
[她从左边旁门下。
罗泽太太 这是你的孩子，约翰·威廉。
[默比乌斯愕然。
默比乌斯 三个?
罗泽太太 当然罗，约翰·威廉。三个。
[她向他一一介绍孩子们。
罗泽太太 阿道尔夫-弗里德里希——你的老大。
[默比乌斯跟他握手。
默比乌斯 很高兴，阿道尔夫-弗里德里希，我的大孩子。
阿道尔夫-弗里德里希 您好，爸爸。
默比乌斯 你多大啦，阿道尔夫-弗里德里希?
阿道尔夫-弗里德里希 十六，爸爸。
默比乌斯 你将来想当什么?
阿道尔夫-弗里德里希 当牧师，爸爸。
默比乌斯 记起来啦。有一次我曾牵着你的手走过圣约瑟夫广场。太阳火辣辣的，走路的影子就像两脚规量地。
[默比乌斯转向第二个。
默比乌斯 你呢……你是……?
维尔弗里德-卡斯帕尔 我叫维尔弗里德-卡斯帕尔，爸爸。
默比乌斯 十四岁?
维尔弗里德-卡斯帕尔 十五岁。我想学哲学。
默比乌斯 哲学?
罗泽太太 一个特别早熟的孩子。
维尔弗里德-卡斯帕尔 我已经读过叔本华和尼采的书。
罗泽太太 你的小儿子，尤尔格-卢卡斯，十四岁。
尤尔格-卢卡斯 您好，爸爸。
默比乌斯 你好，尤尔格-卢卡斯，我的小儿子。
罗泽太太 他最像你啦。
尤尔格-卢卡斯 我要当物理学家，爸爸。
[默比乌斯惊惧地凝视着他的小儿子。
默比乌斯 物理学家?
尤尔格-卢卡斯 是的，爸爸。
默比乌斯 你切不可干这个，尤尔格-卢卡斯，千万不可。把这个想法从你的头脑中除掉吧。我……我不许你干这个。
[尤尔格-卢卡斯迷惘了。
尤尔格-卢卡斯 可您自己也是物理学家呀，爸爸……
默比乌斯 我真不该当这个物理学家呢，尤尔格-卢卡斯。从来不该当。要那样，我现在就不会住疯人院了。
罗泽太太 约翰·威廉，这个你确实弄错了。你住的是疗养院，不是疯人院。你的神经实在操劳过度了，这就是一切。
[默比乌斯摇摇头。
默比乌斯 不，林娜，人家都以为我疯了。所有的人，包括你，而且包括我的孩子们。因为我看见所罗门国王显灵了。
[大家窘迫地沉默。罗泽太大介绍罗泽教士。
罗泽太太 约翰·威廉，这里我向你介绍一下我的丈夫奥斯卡·罗泽。他是教士。
默比乌斯 你的丈夫?可我是你的丈夫啊。
罗泽太太 不再是了，约翰·小威廉。
[她脸红起来。
罗泽太太 我们已经离婚了。
默比乌斯 离婚了?
罗泽太太 这你是知道的。
默比乌斯 不知道。
罗泽太太 冯·参特博士小姐通知过你，这是肯定的。
默比乌斯 可能。
罗泽太太 而后我才嫁给奥斯卡。他有六个男孩，他以前是古塔能的牧师，现在在马里亚纳群岛找了一个职位。
默比乌斯 在马里亚纳群岛?
罗泽教士 在太平洋。
罗泽太太 我们后天从不来梅乘船出发。
默比乌斯 哦，这样。
[他盯着罗泽教士，大家窘迫。
罗泽太太 是呀，事情就是这样。
[默比乌斯向罗泽教士点头。
默比乌斯 认识我孩子的新父亲，我感到高兴，教士先生。
罗泽教士 我已把他们紧紧贴在我的心上，默比乌斯先生，三个都这样。上帝会对我们开恩，象赞美歌里唱的：主是我的统领，我将什么都不短缺。
罗泽太太 奥斯卡背得出所有的赞美歌。大卫的赞美歌，所罗门的赞美歌。
默比乌斯 我感到欣慰，孩子们找到了一个能干的父亲。我曾经是个无能的父亲。
[三个男孩表示异议。
三个男孩 才不是呢，爸爸。
默比乌斯 而且林娜也找到了一个更值得尊敬的丈夫。
罗泽太太 瞧你说的，约翰·小威廉。
默比乌斯 我衷心祝贺。
罗泽太太 我们不久就得动身了。
默比乌斯 去马里亚纳群岛。
罗泽太太 让我们告别吧。
默比乌斯 永远告别了。
罗泽太太 约翰·威廉，你的三个孩子都很有音乐天赋，他们木笛吹得可好呢。孩子们，给爸爸表演一下，作为告别吧。
三个男孩 是，妈妈。
[阿道尔夫-弗里德里希打开提包，分发木笛。
罗泽太太 坐下吧，约翰·小威廉。
[默比乌斯坐在圆桌旁，罗泽太太和罗泽教士坐在沙发上。三个孩子站在客厅中间。
尤尔格-卢卡斯 吹一首布克斯台胡德的乐曲。
阿道尔夫-弗里德里希 一，二，三。
[三个孩子吹起了木笛。
罗泽太太 吹得欢些，孩子们，吹得欢些。
[孩子们吹得更加热烈，默比乌斯跳了起来。
默比乌斯 最好别吹了，对不起，最好别吹了。
[孩子们大惑不解地停止了吹奏。
默比乌斯 不要吹下去了，对不起，要吹所罗门所喜欢的。不要吹下去了。
罗泽太太 瞧你，约翰·威廉!
默比乌斯 对不起，不要再吹了，对不起，不要再吹了，对不起，对不起。
罗泽教士 默比乌斯先生，恰恰是所罗门国王将会对这些无辜男孩演奏的木笛感到高兴。您不妨想想看：所罗门，他是赞美歌的作者；所罗门，他是演唱圣歌的歌手。
默比乌斯教士先生，我当面见过所罗门，他歌颂苏拉密特，歌颂在玫瑰花下吃草的孪生小鹿，但他已不是那黄金时代的伟大国王了。他已扯下了他身上的紫袍(默比乌斯突然从他的惊骇不已的家属身边朝后面迅步走向他的房间，推开了房门)，他赤裸着身子，散发着臭味，蹲在我的房间里，当潦倒的真理国王。他的赞美歌是可怕的，您仔细听，教士，您热爱赞美歌中的诗句，熟悉它所有的诗句，那么，请您把这些诗句也背下来吧。(他走到了左边的圆桌旁，把桌子翻了过来，跨进去，坐在里面) 吟唱一首所罗门的赞美歌，歌颂宇宙航行员。
我们飞离地球进入天际
踏上月球的荒漠土地
有人已捷足先登
身陷尘埃，无声无息
但大多数人却在水星的铅锅里蒸煮
在金星的油坑里溶解
而在火星上
太阳甚至用我们充饥
它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这个放射性的黄色球体
木星散发着一股臭味
那是一团甲烷浆液急速地旋转不息
它这样强烈地逼迫着我们
使我们甘尼美①呕吐不已
**********
① 甘尼美，希腊神话中的侍酒俊童。
**********
罗泽太太 别唱了，约翰·威廉……
默比乌斯
我们把诅咒献给土星
尔后发生的事情不值一提
天王星，海王星
一片灰绿，冥王星和超冥王星①
遍体冰封，下流的戏谑
在它身上降临
难道我们不是早就把太阳
与天狼星混淆不清
又将天狼星与老人星相混
我们力竭精疲，升至深穹
去驱赶几颗白色的星星
那里我们虽然从未登临
可我们船里的木乃伊
早已被尘埃弄成僵硬
我们已经是面目难辨
再也不把那呼吸着的地球思念
**********
① 天文学界有人根据计算，认为太阳系中还有一颗比冥王星更远的行星，但尚未通过观察证实。
**********
护士长 瞧您，瞧您，默比乌斯先生!
[护士长和莫尼卡护士从右侧进来。默比乌斯发呆似地坐在底朝天的桌子里面。面孔好象假面具。
默比乌斯 好了，你们逃亡到马里亚纳群岛去吧!
罗泽太太 约翰·小威廉……
三个男孩 爸爸……
默比乌斯 逃走吧!快!逃到马里亚纳群岛去!
[他咄咄逼人地站起来。罗泽一家人不知如何是好。
护土长 来吧，罗泽太太。来，孩子们，还有罗泽教士。他必须安静，就这么回事儿。
默比乌斯 你们出去吧!出去!
护士长 一次轻微的发作，待会儿让莫尼卡护士陪着他，她会安慰他的。一次轻微的发作。
默比乌斯 滚开!永远滚!滚到太平洋去!
尤尔格-卢卡斯 再见，爸爸!再见!
[护士长领着惊恐不安、哭哭啼啼的一家人朝右边出去，默比乌斯不可遏止地向他们叫喊。
默比乌斯 我再也不愿见你们了!你们污辱了所罗门国王!你们应该受诅咒!你们应该同马里亚纳群岛一起沉入马里亚纳海沟!一万一千米深。你们应当在大海的最黑暗的洞窟里腐烂发臭，被上帝遗忘，被人们遗忘!
莫尼卡护士 就剩下咱们俩了。您家里的人再也听不见您说话了。
[默比乌斯惊奇地凝视着莫尼卡护士，好象终于清醒了过来。
默比乌斯 哦，这么回事儿，当然罗。
[莫尼卡护士不语；他有些尴尬。
默比乌斯 刚才我是不是有点儿过于激烈了?
莫尼卡护士 相当激烈。
默比乌斯 我必须把真话说出来。
莫尼卡护士 显然。
默比乌斯 我方才慷慨激昂。
莫尼卡护士 那是您装出来的。
默比乌斯 您看穿我了?
莫尼卡护士 我护理您两年了。
[默比乌斯来回走动，然后停了下来。
默比乌斯 好。我承认。我刚才是装疯。
莫尼卡护士 为什么呢?
默比乌斯 为了与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们告别，永远告别。
莫尼卡护土 采取这种可怕的方式?
默比乌斯采取这种人道的方式。既然住在疯人院里，如果要把过去涂抹掉，那么最好的办法是采取发疯的行动，这样我的家庭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我忘掉。我的举动消除了他们再来探访我的欲念。从我这方面说，是无关紧要的，我考虑的仅仅是院外他们的生活。当疯子是要花钱的。十五年来，我的好林娜为我付出了惊人的数目，必须最后一笔勾销掉。刚才就是个有利的机会。该披露的东西，所罗门已经向我披露了。可能发明一切的体系已经完成，最后几页是根据所罗门的口授记录的。我的妻子已经找到了一个新的丈夫，非常正直的罗泽教士。您放心好了，莫尼卡护士。现在一切都已恢复正常．
[他正要走。
莫尼卡护士 您做得很有计划性．
默比乌斯 我是物理学家。
[他转身向他的房间走去。
莫尼卡护士 默比乌斯先生。
[他停住脚步。
默比乌斯 什么事，莫尼卡护土?
莫尼卡护士 我要跟您谈谈。
默比乌斯 请吧。
莫尼卡护士 这事关系到咱们俩。
默比乌斯 让我们坐下谈吧。
[他们坐了下来：她坐在沙发上，他坐在她左边的圈手椅上。
莫尼卡护士 我们也要互相告别了，也是永远告别。
[默比乌斯吃惊。
默比乌斯 您离开我?
莫尼卡护士 这是命令。
默比乌斯 出什么事了?
莫尼卡护士 人家正要把我调到主楼去。明天这里由男看护员来值班，任何女护士再也不准进这座别墅了。
默比乌斯 因为牛顿和爱因斯坦的事?
莫尼卡护士 根据检察官的要求。主任医生害怕招麻烦，她让步了。
[沉默。默比乌斯神情颓丧。
默比乌斯莫尼卡护士，我笨拙得很。我没有学会表达情感，同那两位病友说点本行的事情，几乎称不上谈话。我沉默了，我惴惴不安，灵魂也惴惴不安。但您该知道，自从我认识了您以来，对我来说，一切都起了变化。我更能容忍一些了。现在，这样的日子也过去了。这两年里，我较之以往要愉快一些。因为通过您，莫尼卡护士，我获得了勇气，决心在幽居中度过一生，并接受我当……疯子……的命运。再见吧。
[他站起来，想跟她握手。
莫尼卡护土 默比乌斯先生，我不认为您是……疯的。
[默比乌斯发笑，又坐了下来。
默比乌斯 我自己也认为没有疯，但这丝毫改变不了我的处境。我很倒霉，所罗门国王偏偏向我显灵。在科学领域，眼下没有比一个奇迹更为伤风败俗的了。
莫尼卡护士 默比乌斯先生，我相信这个奇迹。
[默比乌斯不知所措地盯着她。
默比乌斯 您相信?
莫尼卡护士 相信所罗门国王。
默比乌斯 就是说，他在我面前显灵?
莫尼卡护士 他是在您面前显灵。
默比乌斯 每天?每夜?
莫尼卡护士 每天，每夜。
默比乌斯 那么您相信，他向我口授自然界的秘密?各个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可能发明一切的体系?
莫尼卡护士 我相信这些。而且，如果您说还有大卫国王带着他的扈从也在您面前显灵，我也会相信的。我只知道一点：您没有病。这是我的感觉。
[静场。不一会默比乌斯跳了起来。
默比乌斯 莫尼卡护士!您走吧!
[莫尼卡护士坐着不动。
莫尼卡护士 我不走。
默比乌斯 我再也不愿看见您了。
莫尼卡护士 您需要我。除我以外，您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人了。没有人了。
默比乌斯 相信所罗门国王那是要掉脑袋的。
莫尼卡护士 我爱您。
[默比乌斯无可奈何地凝视着莫尼卡护士，又坐了下去，静场。
默比乌斯 (轻声，沮丧地)您去毁灭自己吧!
莫尼卡护士 我并不为我自己担心，我是为您担心。牛顿和爱因斯坦都是危险分子。
默比乌斯 我和他们相安无事。
莫尼卡护士 多罗特娅和伊雷尼护士同他们的相处也是和睦的。但后来她们丧命了。
默比乌斯 莫尼卡护士，您向我表白了您的信仰和您的爱情。您迫使我现在也向您说说真心话。我同样爱您，莫尼卡。
[莫尼卡护士凝视着他。
默比乌斯 我爱您甚于爱我的生命。但因此您有危险。因为我们相爱了。
[爱因斯坦从2号房间走出来，嘴里叼着烟斗。
爱因斯坦 我又醒了。
莫尼卡护士 瞧您，教授先生。
爱因斯坦 我忽然记起来了。
莫尼卡护士 唉呀，教授先生。
爱因斯坦 我勒死了伊雷尼护士。
莫尼卡护士 您别再想这些啦，教授先生。
[爱因斯坦察看着自己的双手。
爱因斯坦 我是不是什么时候还能拉一拉提琴?
[默比乌斯站起来，象要保护莫尼卡护士。
默比乌斯 您刚才又拉过一回了。
爱因斯坦 还过得去吧?
默比乌斯 您拉的是克罗伊策尔奏鸣曲。当时警察正在这里。
爱因斯坦 克罗伊策尔奏鸣曲。谢天谢地。(他的表情开朗了起来，但又阴沉下去)说起来我一点也不高兴拉提琴。烟斗我也不喜欢，它有一股怪味。
默比乌斯 那您就别抽好了。
爱因斯坦 可我又做不到。我是阿尔贝特·爱因斯坦。(他敏锐地端详着面前两人)你们相爱了?
莫尼卡护士 我们相爱。
[爱因斯坦沉思着，向后头走去，走到被勒死的护士躺过的地方。
爱因斯坦伊雷尼护士和我也相爱过。什么事情她都愿意替我做。这个伊雷尼护士。我警告过她。我向她喊叫过。我把她当狗看待。我恳求她逃走。都没有用。她不走。她要跟我到乡下去，到科尔万。她要跟我结婚。她甚至已经获得冯·参特博士小姐的同意。这时我把她勒死了。可怜的伊雷尼护士。世界上没有比狂暴更荒谬的事了，由于狂暴行为，女人们惨遭牺牲。
[莫尼卡护士走近他。
莫尼卡护士 您还是去躺下吧，教授。
爱因斯坦 您可以称我阿尔贝特。
莫尼卡护士 请您理智些，阿尔贝特。
爱因斯坦 请您理智些，莫尼卡护士。听您情人的话，逃走吧!不然您就完了。(他又转向2号房间)我还是睡觉去。
[他消失在2号房间。
莫尼卡护士 这个可怜的精神病人。
默比乌斯 他要您最终相信，您要爱我是不可能的。
莫尼卡护士 您没有疯。
默比乌斯 您把我看作疯子，也许比较明智些。您逃走吧!远离这里吧!快跑吧!否则，我还得象对待一只狗那样来对待您。
莫尼卡护士 您最好还是象对待一个情人那样对待我吧。
默比乌斯您来，莫尼卡。(他把她引到一张圈手椅旁，面对她坐下，握住她的双手)您听我说。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泄露了我的秘密，我没有对所罗门的显灵保持缄默。为此他让我服罪，终身服罪。理所当然。但您不应该为此也受到惩罚。在大家的眼里，您爱着一个精神病人。您无非是要承担不幸。您离开这里，忘掉我吧。这样做对我们俩都是上策。
莫尼卡护士 您要我吗?
默比乌斯 您为什么这样跟我说话?
莫尼卡护士我要跟您睡觉，我要和您生孩子。我知道，我说这样的话是丢脸的，但您为什么不看着我呢?难道您不喜欢我了吗?我承认，我这身护士的穿戴是难看的。(她从头上扯下了白软帽)我痛恨我的职业，五年来，我怀着人类之爱护理着这些病人。我从来没有嫌弃过谁，我在这儿是为大家服务的，我已经作出了牺牲。但是我现在要为一个人作牺牲了，为了一个人而尽职，不是老为别的人。我要为我心爱的人，也就是为了您而生活。凡是您要求于我的，我一概都去做，为了您，我要日以继夜地工作，只是您不要把我撵走!除了您，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再没有别的人了!我确实也是孑然一身!
默比乌斯 莫尼卡，我必须把您撵走。
莫尼卡护土 (绝望地)难道您一点儿也不爱我吗?
默比乌斯 我爱您，莫尼卡。我的上帝，我爱您甚至爱得发狂啊!
奠尼卡护士 那您为什么背叛我?而且不仅是我?您说过，所罗门国王向您显灵。为什么您把他也给出卖了?
[默比乌斯非常激动，抓住她。
默比乌斯 莫尼卡!关于我，您怎么看都行，把我看作一个懦夫好了，这是您的权利。我不配接受您的爱情。但对所罗门我是忠贞不渝的。他蓦地不招而来，闯入了我的生活。他滥用了我，毁灭了我的生活，但我没有背叛他。
莫尼卡护士 您说的可是真话?
默比乌斯 您怀疑吗?
莫尼卡护士 您认为必须为此服罪，因为您没有对他的显灵保守秘密。但是您之所以必须服罪，也许是因为您没有执行他的启示吧。
[默比乌斯松开了她。
默比乌斯 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莫尼卡护士 他向您口授了可能发明一切的体系。您为他对您的信任奋斗过吗?
默比乌斯 可人家以为我疯了。
莫尼卡护士 您为什么这样没有勇气呢?
默比乌斯 处在我这种情况下，勇气是一种罪行。
莫尼卡护士 约翰·威廉，我已经同冯·参特博士小姐说过我们的事了。
[默比乌斯凝视着她。
默比乌斯 您说过了?
莫尼卡护士 您自由啦。
默比乌斯 自由?
莫尼卡护士 我们可以结婚。
默比乌斯 我的上帝。
莫尼卡护士 冯·参特博士小姐什么都已经安排停当。她虽然认为您有病，但并没有危险，而且没有遗传性。她说，她也许比您还疯呢，她说着，自己也笑了。
默比乌斯 这件事她做得真叫人称心。
莫尼卡护士 难道她不是一个出色的人物吗?
默比乌斯 那没话说。
莫尼卡护土 约翰·威廉!我已经在布卢门施泰因镇找到了一个护士工作。我有积蓄。我们用不着为生活操心。我们只管相亲相爱过日子就是了。
[默比乌斯站了起来。房间里渐渐暗下来。
莫尼卡护士 这不美妙吗?
默比乌斯 那还用说。
莫尼卡护士 您不高兴。
默比乌斯 我感到这样突然。
莫尼卡护士 我做的还不止这些。
默比乌斯 还做了什么?
莫尼卡护士 同著名物理学家舒伯特教授也谈过。
默比鸟斯 他以前是我的老师。
莫尼卡护士 他记得很清楚，说您过去是他最优秀的学生。
默比乌斯 您还跟他谈了些什么?
莫尼卡护士 他答应我不带先入之见来审阅您的手稿。
默比乌斯 稿子是根据所罗门提供的内容写成的，这您也向他说明过了?
莫尼卡护士 当然。
默比乌斯 他怎么说?
莫尼卡护士他笑了，说您总是爱开玩笑。约翰·威廉!我们不要只是想到我们自己。您是天意所择。所罗门向您显灵，在他的光华照射下向您启示，使您获得上天的智慧。现在，您就沿着这条为奇迹所规定的道路，毫不动摇地向前走吧，尽管在这条路上您要遇到讥讽和嘲笑，遇到冷淡和怀疑。但它把您从这所疗养院引出来。约翰·威廉，它把您引向公众，而不是引向孤独，它引导您去奋斗。我是来帮助你的，跟你一道奋斗。上天给你派来了所罗门，同时也派来了我。
[默比乌斯凝望着窗外。
莫尼卡护士 最亲爱的。
默比乌斯 亲爱的?
莫尼卡护士 你不高兴吗?
默比乌斯 很高兴。
莫尼卡护士 我们得收拾你的行李了。火车八点二十分开，去布卢门施泰因。
默比乌斯 东西可不多啊。
莫尼卡护士 天已经黑了。
默比乌斯 现在天黑得早。
莫尼卡护士 我开灯去。
默比乌斯 等等。上我这儿来。
[莫尼卡护士向他走去。只有两个人的侧影还隐约可见。
莫尼卡护士 你眼眶里含着泪水。
默比乌斯 你也是。
莫尼卡护士 太幸福了。
[默比乌斯把窗幔扯了下来，并且蒙住了她。经过了短时间的搏斗，两个侧影不见了。接着一片寂静。3号房间的门开了，一束亮光射进室内。牛顿穿着他那个时代的服装站在门口。默比乌斯站起来。
牛顿 发生什么事了?
默比乌斯 我把莫尼卡·施泰特勒护土给勒死了。
[ 2号房间传来爱因斯坦拉提琴的声音。
牛顿 爱因斯坦又在拉提琴了。克赖斯勒①的乐曲，象迷迭香②一样美。
[他走近壁炉龛，取出白兰地。
**********
① 弗里茨·克赖斯勒(1875~1962)：作曲家兼小提琴演奏家，生在奥地利，一九四三年加入美国籍。
② 迷迭香，生长在地中海沿岸的一种花。
**********
第 二 幕
[一小时以后。在同一客厅。室外是黑夜。又来了警察。又是测量，记录，拍照。只是观众看不到躺在窗下右侧的莫尼卡·施泰特勒的尸体。客厅里灯光通明。玛蒂尔德·冯·参特博士小姐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情绪沮丧。她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盒雪茄烟。古尔拿着速记本坐在右侧外边的圈手椅上。巡官福斯头戴帽子，身穿大衣，转身离开尸体，走到前面来。
博士小姐 抽一支哈瓦那牌雪茄烟?
巡官 不啦，谢谢。
博士小姐 烧酒呢?
巡官 过一会儿。
[沉默。
巡官 布劳赫，现在你可以拍照啦。
布劳赫 是，巡官先生。
[拍照。镁光灯发出闪光。
巡官 护士叫什么名字?
博士小姐 莫尼卡·施泰特勒。
巡官 年龄?
博士小姐 二十五。布卢门施泰因人。
巡官 家属?
博士小姐 没有。
巡官 您记下这些证词了吗，古尔?
古尔 记下了，巡官先生。
巡官 也是勒死的吗，医生?
法医 一点不错。又使了大力士的气力。只是这一回用的是拉窗帘的绳子。
巡官 同三个月前一个样。
[他疲倦地在右侧前面的圈手椅上坐了下来。
博士小姐 现在您想不想见一见凶手……
巡官 请注意用词，博士小姐。
博土小姐 我是说想不想见一见肇事者?
巡官 我没有打算要见他。
博士小姐 但是……
巡官 冯·参特博士小姐，我做我职责范围内的事：搞一份记录，看一看尸体，拍几张照片，并由我们的法医作个鉴定。但默比乌斯我不想见。我把他交给您。这就算完事。还有其他两位放射性物理学家也一起交给您。
博士小姐 检察官呢?
巡官 他不再发怒了。他在考虑问题。
[博士小姐擦了擦身上的汗。
博士小姐 这里真热。
巡官 一点不热。
博士小姐 这第三起谋杀……．
巡官 请注意用词，博士小姐。
博土小姐 在这个樱桃园里，我还正少不得这第三起不幸事件呢。我可以辞职了。莫尼卡·施泰特勒是我的最优秀的护理人员。她理解病人。她能够设身处地地体谅人。我象对自己的女儿那样疼爱她。然而她的死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我的医学声誉可就完了。
巡官 医学声誉会恢复的。布劳赫，再从上面拍一张照吧。
布劳赫 是，巡官先生。
[两个担任看护的彪形大汉推着一车餐具和饭菜从右侧进来。其中一个是黑人。他们几个都由大力士式的看护长陪着。
看护长 博士小姐，这是给可爱的病人们准备的晚餐。
[巡官跳了起来。
巡官 乌韦·赛韦斯。
看护长 有，巡官先生。乌韦·赛韦斯是前欧洲重量级拳击冠军。现在在樱桃园当看护长。
巡官 还有两位大力士呢?
看护长 穆里洛，南美角力冠军，也是重量级的。麦克阿瑟(他指着那个黑人)，北美冠军，中量级的。把桌子立起来，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把桌子立了起来。
看护长 桌布，穆里洛。
[穆里洛把白色桌布铺在桌上。
看护长 迈森碗碟①，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分碗碟。
看护长 银叉匙，穆里洛。
[穆里洛分叉匙。
**********
① 迈森，城名，在德国萨克森地区，以产瓷器著名。
**********
看护长 汤盆摆在中间，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把汤盆摆在桌上。
巡官 究竟给我们可爱的病号吃什么呀?
[他把汤盆盖子揭开。
巡官 汆猪肝丸子。
看护长 烤子鸡，煎嫩牛排。
巡官 妙极了。
看护长 一级菜。
巡官 我是十四级官员，所以在家里是不怎么讲究烹调法的。
看护长 饭菜摆好了，博士小姐。
博士小姐 您可以走了，赛韦斯。由病人自理吧。
看护长 巡官先生，我们告辞了。
[三个人鞠躬，而后从右边出去，巡官目送着他们。
巡官 真棒。
博士小姐 满意吗?
巡官 嫉妒。要是我们警察局有这样的人就好了……
博士小姐 薪金高得惊人。
巡官 您有大工业家和超百万女富翁做后盾，毕竟付得起呀。这几个汉子最终会使检察官放下心来的。谁也摆脱不了他们的看管。
[ 2号房间传来爱因斯坦拉提琴的声音。
巡官 爱因斯坦又拉起提琴来了。
博士小姐 克赖斯勒的作品，是表达爱情的痛苦的，这是他常拉的乐曲。
布劳赫 我们是不是该完事了，巡官先生?
巡官 那就再抬一回尸体，把它弄出去吧。
[两个警察把尸体抬起来。这时默比乌斯从1号房间冲出来。
默比乌斯 莫尼卡，我心爱的人!
[抬着尸体的警察停住了。博士小姐庄重地站起来。
博士小姐 默比乌斯!您刚才怎么可以干出这样的事来?您把我最好的护士杀死了，我的最温柔的护士，我的最甜蜜的护士!
默比乌斯 我实在感到难过，博土小姐。
博士小姐 难过。
默比乌斯 所罗门国王命令干的。
博士小姐 所罗门国王……
[她又坐下来，动作迟钝，脸色发白。
博士小姐 国王陛下安排了这起凶杀。
默比乌斯 我站在窗前，凝望着夜色，这时国王从花园那边飘浮过来，他越过平台，趋近我的身边，隔着玻璃窗，向我悄悄地下达了这一命令。
博士小姐 请原谅，福斯，我的神经……
巡官 已经就绪了。
博士小姐 老让你们这样折腾．
巡官 我能够理解。
博士小姐 我回去啦。
[她站起来。
博士小姐 福斯巡官先生，在我的疗养院里发生的这几起事件，请您向检察官转达我的遗憾。请您告诉他，现在一切都已得到了妥善处理。法医先生，先生们，谢谢你们啦。
[她先从左边走到后面，庄严地向尸体鞠躬，接着看了一会默比乌斯，然后从右边走出去。
巡官 好，现在你们终于可以把尸体抬到小礼拜堂去了，跟伊雷尼护士放在一起。
默比乌斯 莫尼卡!
[两个警察抬着尸体，其他人带着各种器械，穿过花园的门，下；法医跟在后面。
默比乌斯 我心爱的莫尼卡。
[巡官走到沙发附近的小桌旁。
巡官 现在我需要来一支哈瓦那，我已经配抽这支烟了。(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粗大的雪茄烟，看了看)好不粗劣的玩意儿。(他把烟叼在嘴里，点燃了它)亲爱的默比乌斯，壁炉栅后面藏着艾萨克·牛顿爵土的白兰地呢。
默比乌斯 拿出来喝吧，巡官先生。
[巡官吧哒吧哒吸着烟，默比乌斯拿出酒瓶和酒杯。
默比乌斯 给您斟一杯?
巡官 可以。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默比乌斯 再来一杯?
巡官 再来一杯。
[默比乌斯又斟一杯。
默比乌斯 巡官先生，我不得不请求您将我逮捕。
巡官 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亲爱的默比乌斯?
默比乌斯 因为我确实把莫尼卡护士……
巡官 照您自己所说，您这是遵照所罗门国王的命令干的。只要我一天不能逮捕所罗门，您就自由自在一天。
默比乌斯 尽管如此……
巡官 不存在什么尽管如此。请再给我来一杯吧。
默比乌斯 请吧，巡官先生。
巡官 您把酒瓶收起来吧，不然男看护会把它喝光的。
默比乌斯 好，巡官先生。
[他收起白兰地酒瓶。
巡官您瞧，我在这个小城和附近一带每年都逮捕几个杀人犯，不多，刚刚半打。有几个我是带着乐趣把他们抓起来的。其余的我同情他们。但尽管如此，我必须逮捕他们。正义总归是正义。后来您和您的两个同伴来了。起先不许我干预，真使我恼火。但现在呢?我一下子觉得这是一种享受了。我真想欢呼。我遇到了三个杀人犯，我心安理得，用不着逮捕他们。正义第一次放了假，这是一种深厚的感情。伸张正义，我的朋友，就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人们在为它效力时消耗着自己。我实在需要休息。亲爱的，这一享受我应归功于你啊。再见吧。请替我向牛顿和爱因斯坦致以十分友好的问候。请在所罗门那里代我问候。
默比乌斯 好的，巡官先生。
[巡官下，剩下默比乌斯一人。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揿着太阳穴。牛顿从3号房间走出来。
牛顿 吃什么啦?
[默比乌斯不语，牛顿把汤盆盖子打开。
牛顿 汆猪肝丸子。(他揭开桌上的其他饭菜)烤子鸡，煎嫩牛排，难得吃到的珍馐。自从别的病人转到新楼以来，平时晚饭我们吃得都很简单。(他喝起汤来)不饿吗?
[默比乌斯沉默不语。
牛顿 明白啦。我的护士死了以后，我也不想吃东西。
[他坐下吃汆猪肝丸子。默比乌斯站起来，想回他的房间去。
牛顿 您留下。
默比乌斯 什么事，艾萨克爵士?
牛顿 我得跟您谈一谈，默比乌斯。
[默比乌斯停下来。
默比乌斯 谈什么呢?
[牛顿指着桌上的菜。
牛顿 看来您不想尝一尝汆猪肝丸子?它味道可鲜哪。
默比乌斯 不想尝。
牛顿 亲爱的默比乌斯，我们不再由女护士护理了，我们由男看护们——几条彪形大汉——监视着。
默比乌斯 这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牛顿 对于您也许是这样，默比乌斯。您显然想要在精神病院里过一辈子。但是，它对我是起作用的，我是想出去的。(他吃罢汆猪肝丸子)喏，让我们开始吃烤子鸡吧。(他动手吃)看护们迫使我采取行动，就在今天。
默比乌斯 这是您的事情。
牛顿 不完全是。说句实话，默比乌斯，我没有疯。
默比乌斯 当然没有疯罗，艾萨克爵士。
牛顿 我不是艾萨克·牛顿爵士。
默比乌斯 我知道。您是阿尔贝特·爱因斯坦。
牛顿 傻瓜。也不是象这里大家所认为的，是什么赫伯特·格奥尔格·博伊特勒。我的真实名字叫基尔顿，我的年轻人。
[默比乌斯震惊地凝视着他。
默比乌斯 亚历克·贾斯帕·基尔顿?
牛顿 对。
默比乌斯 相应论的创始人?
牛顿 正是。
[默比乌斯走到桌旁。
默比乌斯 您是打进这里来的?
牛顿 我以装疯的办法进来的。
默比乌斯 为了……侦破我?
牛顿 为了探知您疯的背景。我的道地的德语就是在我们的情报机关的所在地学会的。这是一种可怕的工作。
默比乌斯 而由于可怜的多罗特娅护士看出了真相，您就……
牛顿 对，我就那样做了。这件事使我再难过没有了。
默比乌斯 可以理解。
牛顿 命令毕竟是命令啊。
默比乌斯 那当然罗。
牛顿 我没有别的办法。
默比乌斯 当然没有。
牛顿 我的使命就是完成我们情报机关的最机密任务，现在它发生了问题，为了避免使人怀疑，我不得不杀人。多罗特娅护土不再认为我是疯子，主任女医生认为我病势并不严重。这就需要通过一起凶杀来最后证明我精神错乱。您哪，这烤子鸡可实在是好吃极了。
[2号房间传来爱因斯坦拉提琴的声音。
默比乌斯 听，爱因斯坦又在拉提琴了。
牛顿 巴赫的加伏特舞曲。
默比乌斯 他的饭菜都凉了。
牛顿 您让这疯子安安静静地拉下去吧。
默比乌斯 您想威胁我?
牛顿 我无限尊敬您。如果迫不得已对您采取断然措施，那会使我感到难过。
默比乌斯 您的任务是来绑架我的?
牛顿 假如我们的情报机关对您的猜疑得到证实的话。
默比乌斯 什么怀疑?
牛顿 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发现您是当代最有天才的物理学家。
默比乌斯 我是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不足道啊，基尔顿。
牛顿 我们的情报机关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默比乌斯 那么您对我是怎样想的呢?
牛顿 我毫不含糊地认为您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物理学家。
默比乌斯 那么，您的情报机关是怎样找到我的踪迹的呢?
牛顿 通过我。我偶尔读到您的一篇关于新物理学基础的学术论文。起初我把它当作一种消遣。后来我眼前豁然开朗。我面前的这篇论文原来是近代物理学方面最有天才的文献。我开始探索它的作者，但搞不下去。接着我把这情况报告给情报机关，他们继续搞下去了。
爱因斯坦 您不是这篇论文的唯一读者，基尔顿。
[他腋下夹着提琴，手里拿着弓弦，悄悄地从2号房间出来。
爱因斯坦 其实我也没有疯。我可以自我介绍一下吗?我也是物理学家，一个情报机关的成员。但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情报机关的成员。我的名字是约瑟夫·艾斯勒。
默比乌斯 艾斯勒效应的发现者?
爱因斯坦 正是。
牛顿 一九五零年失踪了。
爱因斯坦 自愿的。
[牛顿突然拔出一支手枪。
牛顿 艾斯勒，我可不可以请您把脸转过去，对着墙壁?
爱因斯坦 当然可以罗。
[他若无其事地缓步向壁炉走去，把提琴放在炉台上，然后霍地转过身来，手里握着一支手枪。
爱因斯坦 我最友好的基尔顿，我想，由于我们俩都很善于使用武器，所以我们还是尽可能避免一次决斗好，您不这样认为吗?我愿意把我的勃朗宁手枪放在一边，假如您也把您的 科尔特手枪……
牛顿 同意。
爱因斯坦 放到炉栅后头，跟白兰地一起，免得看护突然出现。
牛顿 很好。
[两人把手枪放到炉栅后头。
爱因斯坦 您把我的计划打乱了，基尔顿，我曾经真的以为您是疯的呢。
牛顿 您可以自慰，我也曾认为您是疯的。
爱因斯坦 有些事根本搞得不好，比如今天下午发生的伊雷尼护士的事。她起了怀疑，于是就对她判了死刑。这件事使我极为难过。
默比乌斯 可以理解。
爱因斯坦 命令毕竟是命令啊。
默比乌斯 那还用说。
爱因斯坦 我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默比乌斯 当然没有。
爱因斯坦 我的使命就是完成我的情报机关的最机密任务，它也发生了问题。让我们坐下好吗?
牛顿 我们坐下吧。
[他坐在桌子左边，爱因斯坦在右边。
默比乌斯 艾斯勒，我估计您也是想逼迫我……
爱因斯坦 您说哪里话，默比乌斯。
默比乌斯 ……说服我到贵国去。
爱因斯坦 我们毕竟也把您当作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但我现在很想吃这顿晚餐。这是最纯洁的刽子手的盛宴。(他喝汤)胃口还一直不好，默比乌斯?
默比乌斯 是啊，很突然，就在现在，在你们探出我的底蕴的现在。
[他紧挨着桌子坐在两个人的中间，和他们一起喝起汤来。
牛顿 要不要来杯勃艮第酒，默比乌斯?
默比乌斯 请斟吧。
[牛顿斟酒。
牛顿 我来吃煎嫩牛排。
默比乌斯 您不必客气。
牛顿 吃吧。
爱因斯坦 吃。
默比乌斯 吃。
[他们正在吃，三个看护从右边出来；看护长手里拿着笔记本。
看护长 患者博伊特勒!
牛顿 有。
看护长 患者埃内斯蒂!
爱因斯坦 有。
看护长 患者默比乌斯!
默比乌斯 有。
看护长 我是看护长赛韦斯，这两位是：看护穆里洛，看护麦克阿瑟。
[他把笔记本放回去。
看护长 奉当局的指示，首先要采取一定的安全措施。穆里洛，上窗格子。
[穆里洛把窗子上面备用的窗格子放下来。屋子里一下子就形成了一种牢房的气氛。
看护长 麦克阿瑟，上锁。
[麦克阿瑟把窗格子锁上。
看护长 先生们，今夜还有什么要求吗?患者博伊特勒?
牛顿 没有。
看护长 患者埃内斯蒂?
爱因斯坦 没有。
看护长 患者默比乌斯?
默比乌斯 没有。
看护长 先生们，我们告辞了，晚安。
[三个看护下。场上寂静。
爱因斯坦 一群畜生。
牛顿 花园里还有些彪形大汉在监视呢。我早就从我的窗口注意到他们了。
[爱因斯坦站起来端详窗格子。
爱因斯坦 很牢固。有一把专门的锁。
[牛顿走向他的房间，推开门，朝里看了看。
牛顿 在我的窗上一下子也上了窗格子，就象施了魔法似的。
[他打开后头另两个房间的门。
牛顿 艾斯勒的窗子也一样。还有默比乌斯的。
[他走向右边的门。
牛顿 锁上了。
[他又坐了下来。爱因斯坦也坐下。
爱因斯坦 被捕了。
牛顿 合乎逻辑。我们和我们的护士们一道成了牺牲品。
爱因斯坦 现在我们只有共同行动，才能离开疯人院。
默比乌斯 我才不愿意逃走呢。
爱因斯坦 默比乌斯……
默比乌斯 我认为没有丝毫的理由要逃走，恰恰相反，我对我的命运很满意。
[沉默。
牛顿我可对此不感到满意。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关头，您不觉得吗?我尊重您个人的感情。但您是一个天才，并且是作为全人类的财富而存在的。您突入了物理学的一些领域，但是科学并没有跟你订立典当的契约。对于我们这些非天才之辈，您也有义务把科学的大门向我们打开。跟我走吧，一年之内，我们准让您穿上燕尾服，把您送到斯德哥尔摩，去接受诺贝尔奖金。
默比乌斯 您的情报机关真高尚。
牛顿 我承认，默比乌斯，对我的情报机关产生影响的首先是猜测，认为您也许能够解决万有引力问题。
默比乌斯 是的。
爱因斯坦 您这样回答是心安理得的吗?
默比乌斯 不然我到底该怎么说呢?
爱因斯坦 我的情报机关认为，您也许能解决基本粒子的统一论。
默比乌斯 我也可以向您的情报机关告慰，统一的磁场论找到了。
[牛顿用手巾擦去额上的汗珠。
牛顿 世界公式。
爱因斯坦 笑话。多少薪俸优厚的物理学家，在国立大图书馆里钻研物理，花了好几年工夫毫无所获，而您在疯人院的写字台旁就顺便解决了。
[他也用手巾擦去额上的汗珠。
牛顿 那么，默比乌斯，各种可能发明一切的体系呢?
默比乌斯这也是有的。我出于新奇把它提了出来，作为我的论文的实践性要点。我应该扮演无辜者的角色吗?有所想，就有所得。研究我的空间论和万有引力论可能产生的实际作用，这是我的义务。结果是灾难性的。一旦我的探索被人们掌握，新的、难以想象的能量将释放出来，并将产生一种可以嘲笑任何幻想的技术。
爱因斯坦 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牛顿 问题就在于，谁首先掌握它。
[默比乌斯笑起来。
默比乌斯 基尔顿，您是希望这一运气属于您的情报局及其后台陆军参谋部?
牛顿为什么不呢?为了把一位空前伟大的物理学家引回到物理学家的队伍里来，我觉得不论哪个陆军参谋部都是值得尊敬的。这涉及到我们科学的自由，仅此而已。谁来保证这种自由都是一样的。任何制度我都可以为它服务，只要这种制度让我安宁。我知道，今天人们都在谈论物理学家的责任。我们不由得一下子感到恐惧，并变得讲道德起来。这简直是荒谬!我们得从事开拓性的工作，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至于人类会不会去走我们为之开辟的道路，这是 他们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爱因斯坦话是对的。我也认为，我们得从事开拓性的工作。但我们可不能撇开责任不谈。我们向人类提供强大的实力手段。这给了我们提出条件的权利。我们必须成为实力政治家，因为我们是物理学家。我们必须抉择：我们的科学为谁的利益服务，我已经作出抉择了。而您，基尔顿，您是一个可怜的唯美论者。如果您的问题仅仅是要求科学的自由，那么您为什么不到我们这边来呢?我们早已不再左右物理学家的行动了。我们也需要作出成绩来。我们的政治制度对于科学也是十分顺从的。
牛顿 艾斯勒，我们两家的政治制度现在得首先顺从默比乌斯。
爱因斯坦 相反，他必将听从我们。我们俩将最终决定他的行动。
牛顿真的吗?恐怕更多的是，要考虑我们得对自己的行动作出决定。可惜我们的情报机关已经得出同样的看法。我们相互要坦率地谈谈。考虑一下我们所陷入的困境吧。如果默比乌斯跟您走，我是无法反对的，因为反对的话您会加以阻止。而如果默比乌斯决心为我们效劳，您也毫无办法。在这里可以选择的是他，而不是我们。
[爱因斯坦庄严地站起来。
爱因斯坦 让我们把手枪拿来吧。
[牛顿也站起来。
牛顿 让我们决斗吧。
[牛顿从壁炉栅后面取出两支手枪，把爱因斯坦的那支给了他。
爱因斯坦 我很遗憾，事情落得个流血的结局。但是我们不得不开枪。互相瞄准，当然还得对着看护人员，迫不得已的时候还要对着默比乌斯。尽管他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物，但他的手稿更为重要。
默比乌斯 我的手稿?我把它烧掉了。
[死一般寂静。
爱因斯坦 烧掉了?
默比乌斯 (窘状)不多一会儿，就在警察来到之前。为了保险起见。
[爱因斯坦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大笑。
爱因斯坦 烧掉了。
[牛顿暴跳如雷。
牛顿 十五年的劳动。
爱因斯坦 真要叫人发疯。
牛顿 人们都知道，我们已经是疯的嘛。
[他们收起手枪，颓丧地坐在沙发上。
爱因斯坦 这样一来，我们最终得听您支配了，默比乌斯。
牛顿 而且为此我不得不把一个护士勒死，并不得不学习德语。
爱因斯坦 这期间我却向人家学拉小提琴，这对一个于音乐一窍不通的人来说是酷刑啊。
默比乌斯 我们不吃下去了?
牛顿 没有胃口了。
爱因斯坦 可惜这煎嫩牛排。
[默比乌斯站起来。
默比乌斯我们是三个物理学家。我们要采取的抉择是物理学家的抉择。我们必须持科学态度。我们不能让观点，而要让逻辑的结论来决定我们的弃取。我们必须设法找到理智的东西。我们不可犯逻辑的错误，因为错误的结论必定要导致灾难。出发点是清楚的。我们三个人都有相同的目标，但我们的策略是歧异的。目标就是物理学的发展。您，基尔顿，您想保护物理学的自由而拒绝它承担义务。您呢，艾斯勒，您正相反，您要物理学为某一国家的实力政策承担义务。但目前现实情况是怎样的呢? 如果要我作出决定的话，我要求给我详细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牛顿 有几个最著名的物理学家在等待着您。薪俸和居住条件都很理想，那一带地区气候恶劣，但空调设备是再好不过的。
默比乌斯 这些物理学家都自由吗?
牛顿 亲爱的默比乌斯，这些物理学家都表示要解决对于国防有决定意义的科学问题。因此您务必明白……
默比乌斯 哦，是不自由的。
[他转向爱因斯坦。
默比乌斯 约瑟夫·艾斯勒，您搞实力政策，然而它是要有权力的。您拥有权力吗?
爱因斯坦 您误解我了，默比乌斯。我的实力政策恰恰在于：为了党的利益，我已经放弃了我的权力。
默比乌斯 您能够本着您的责任感左右党吗?或者您正遇到被党左右的危险?
爱因斯坦 默比乌斯!这太可笑了。我当然只能希望党听从我的建议，仅此而已。现在这个时候，没有希望那就无所谓有政治态度了。
默比乌斯 起码，您的物理学家是自由的吧?
爱因斯坦 由于他们也要为国防……
默比乌斯 真怪。向我赞颂的理论各人不同，但人们向我呈示的现实却是一样：一座监狱。因此我宁愿住我的疯人院。这样我至少可以保证不被政治家们所利用。
爱因斯坦 冒一定的风险毕竟是免不了的。
默比乌斯有的风险是切不可冒的：人类的毁灭就是属于这样的风险。世界用它所拥有的武器正在造成什么灾难，这我们是知道的；它用那些我们促使其产生的武器将会招致什么，这我们是能够想象的。我的行动服从于这一观点。我从小就很穷。我有过一个老婆和三个孩子。大学里的名誉曾向我招手，工业界的金钱曾向我眨眼示意。两条路都太危险了。我若是把我的著作发表，其结果可能就是我们科学事业的崩溃和经济结构的解体。责任迫使我走另一条路。我放弃了在科学上飞黄腾达的念头，摈除了在工业中发财致富的想法，并把我的家庭交由命运去安排。我选择了装疯卖傻的办法，假托所罗门国王向我显灵，于是人家把我关进了疯人院。
牛顿 这可解决不了问题啊!
默比乌斯理智要求这样做。我们在科学上已经到达可知物的界限了。我们知道了几种可以精确把握的规律，弄清了一些不可理解的现象之间的几种基本关系，这就是一切，剩下的很大部分还是个秘密，智力难于接近。我们已经到达我们所走的道路的尽头。但是人类还没有走到这么远。我们已经打了前哨战，而眼下没有后继者。我们已突入阒qu无一人的地带。我们的科学已经变成恐怖，我们的研究是危险的，我们的认识是致命的。现在摆在我们物理学家面前的唯一出路是向现实投降。我们是不能同现实相抗衡的，它正从我们的身边走向毁灭。我们必须把我们的知识收回来，而我已经把它收回来了。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对你们也一样。
爱因斯坦 您这番话想说明什么?
默比乌斯 你们和我一起呆在疯人院里。
牛顿 我们?
默比乌斯 你们两位。
[沉默。
牛顿 默比乌斯!您可不能要求我们永远……
默比乌斯 你们有秘密发报机吧?
爱因斯坦 啊，这个?
默比乌斯 你们向布置你们任务的上司报告，说你们搞错了，默比乌斯确实是疯的。
爱因斯坦 那我们一辈子就得蹲在这里啦。失败了的间谍，再也没有人会理睬他了。
默比乌斯 我还保持着秘密身份，这是我唯一的侥幸。只有在疯人院里我还有自由，只有在疯人院里我还可以思想，而在外面，我们的思想却是爆炸品。
牛顿 可我们毕竟并没有疯啊。
默比乌斯 然而是杀人犯。
[他们惊愕地凝视着他。
牛顿 我抗议!
爱因斯坦 您可不能这样说啊，默比乌斯!
默比乌斯杀人就是杀人犯，而我们都杀人了。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有一项使他进院的任务。我们每个人都曾经为了某一个特定目的而杀害了自己的护士。你们杀害护士是为了不致危及你们的秘密使命，而我呢，由于莫尼卡护士信任我，把我当作一个被埋没的天才。她不理解，今天一个天才的义务就是永远让人误解。杀人是比较可怕的事情。我杀了人，这样，一种更为可怕的屠杀就不会发生。现在你们来了。我固然不能除掉你们，但或许能说服你们?我们杀人难道是毫无意义的吗?我们要么牺牲，要么被杀。我们不住疯人院，世界就要变成一座疯人院。我们不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人类就要消失。
[沉默。
牛顿 默比乌斯!
默比乌斯 基尔顿?
牛顿 这所疗养院，这些可怕的看护，这个驼背的女医生!
默比乌斯 怎么啦，他们?
爱因斯坦 他们把我们象野兽似地关着!
默比乌斯 我们是野兽嘛，人家不能让我们到处乱跑。
[沉默。
牛顿 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默比乌斯 没有。
[沉默。
爱因斯坦 约翰·威廉·默比乌斯，我是个正派的人。我留下来．
[沉默。
牛顿 我也留下来，永远留在这里。
[沉默。
默比乌斯 我们这次小小的晤谈机会使世界幸免于难。为此我感谢你们。
[他举起酒杯。
默比乌斯 为哀悼我们的护士们干杯!
[他们庄严地站了起来。
牛顿 我为哀悼多罗特娅·莫塞尔干杯。
其余二人 为哀悼多罗特娅护士干杯!
牛顿 多罗特娅!出于迫不得已，我把你作为牺牲。为了你的爱情，我给了你死亡。我决不辜负你的心意。
爱因斯坦 我为伊雷尼·施特劳布干杯。
其余二人 为伊雷尼护土干杯!
爱因斯坦 伊雷尼!出于迫不得已，我把你作为牺牲。现在我要用理智的行动来表彰你，赞美你的献身。
默比乌斯 我为哀悼莫尼卡·施泰特勒干杯。
其余二人 为哀悼莫尼卡护士干杯!
默比乌斯 莫尼卡!出于迫不得已，我把你作为牺牲。我们三位物理学家以你的名义结下了友谊，现在在祝福你的爱情。给我们力量吧，让我们作为傻子忠实地保守我们的科学秘密。
[他们干杯，把杯子摆在桌上。
牛顿 我们重新变成疯子吧。就让我们化作牛顿的幽灵吧。
爱因斯坦 我们照旧胡拉那些克赖斯勒和贝多芬的乐曲好了。
默比乌斯 我们照旧让所罗门显灵。
牛顿 发疯，但聪明。
爱因斯坦 囚禁，但自由。
默比乌斯 物理学家，但一身清白。
[三个人互相示意，走向自己的房间。客厅里空无一人。麦克阿瑟和穆里洛从右边上场。两人各穿一身黑制服，头戴便帽，腰问别着手枪。他们把桌子收拾干净。麦克阿瑟推着装有餐具的车子从右边出去。穆里洛把圆桌摆在右侧的窗前，桌上放着翻过来的椅子，就象在酒馆里搞打扫一样。接着穆里洛也从右边出去。客厅又空无一人。然后玛蒂尔德·冯·参特博士小姐从右边上场，同往常一样穿着白大褂，带着听诊器。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赛韦斯也来了，也穿着同式的黑制服。
看护长 老板!
博士小姐 赛韦斯，把画像拿来。
[麦克阿瑟和穆里洛抬着一个镀金的沉重的画框进来，框子里嵌着一个将军的巨幅肖像。赛韦斯把旧的肖像取下来，把新的换上去。
博士小姐 莱昂尼达斯·冯·参特将军的画像在这里比在女人们那里保管得更好。这位老战士尽管甲状腺肿大，看起来总还那样英俊威武。他崇尚英勇的死，而今在这所房子里就发生了这类事情。
[她端详着她父亲的肖像。
博士小姐 为此，那个枢密顾问的像就挪到百万富翁女病房去。先不妨暂时把它放在过道里。
[麦克阿瑟和穆里洛抬着画像朝右边出去．
博士小姐 总经理弗勒本率他的英雄们来了吗?
看护长 他们都在绿色客厅里等候。我要不要把香槟酒和咸味鱼子罐头准备好?
博土小姐 这些杰出人物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大吃大喝，而是为了工作。
[她在沙发上坐下。
博士小姐 赛韦斯，现在你去把默比乌斯叫来．
看护长 是，老板。
[他走向1号房间，把门打开。
看护长 默比乌斯，出来!
[默比乌斯喜气洋洋地走出来。
默比乌斯 一个庄严肃穆的夜晚。湛蓝色的天空，虔诚的星月。强大的国王之夜。他白色的影子从墙上消失，他的双眸炯炯有神。
[沉默。
博士小姐 默比乌斯，根据检察官的规定，只有在一个看守在场的情况下，我才可以跟您谈话。
默比乌斯 明白，博士小姐。
博士小姐 我要说的也跟您的同事们有关。
[麦克阿瑟和穆里洛已经返回。
博士小姐 麦克阿瑟和穆里洛，把另两位叫来。
[麦克阿瑟和穆里洛分别推开2号和3号房间的门。
穆里洛和麦克阿瑟 出来!
[牛顿和爱因斯坦上场，同样喜气洋洋。
牛顿 一个充满神秘的夜晚。无穷而崇高。透过我的铁窗棂，木星和土星向我闪烁，宣示宇宙的法则。
爱因斯坦 一个幸福的夜晚。心情舒坦而愉快。谜底沉默着。疑问不说话。我想拉提琴，再也不休止。
博土小姐 亚历克·贾斯帕·基尔顿和约瑟夫·艾斯勒，我要跟你们谈谈。
[两人惊奇地凝视着她。
牛顿 您……知道了?
[两人想掏手枪，但手枪被穆里洛和麦克阿瑟缴下。
博士小姐 先生们，你们的谈话，我们已经窃听到了；我早就产生怀疑。麦克阿瑟和穆里洛，把基尔顿和艾斯勒的秘密发报机拿来!
看护长 你们三个把手举起来!
[默比乌斯、爱因斯坦和牛顿举起了手，麦克阿瑟和穆里洛走进2号和3号房间。
牛顿 滑稽!
[他独自一人鬼怪似地大笑起来。
爱因斯坦 我不明白……
牛顿 可笑!
[他又大笑起来，忽又敛住。麦克阿瑟和穆里洛抱着秘密发报机回来。
看护长 把手放下!
[物理学家们顺从地把手放下。沉默。
博士小姐 打开聚光灯，赛韦斯。
看护长 是，老板。
[他抬起手，遂即从外边亮起了聚光灯，刺眼的强光照射着三位物理学家。同时赛韦斯把室内的电灯关掉。
博士小姐 这座别墅已换上看守担任警戒。试图逃跑是毫无意义的。
[转身向着看护们。
博士小姐 你们三位出去!
[三个看护拿着武器和器械离开客厅。沉默。
博士小姐 只有你们可以知道我的秘密。人类中唯独你们知道。因为当你们知道这件事情时，你们再也不起作用了。
[沉默。
博士小姐 (庄严地)所罗门金冠国王向我显灵了。
[三个人惊讶地盯着她。
默比乌斯 所罗门?
博士小姐 所有这些年都是这样。
[牛顿轻轻地笑起来。
博士小姐 (坚定不移地)最初在我的办公室，在一个夏日的傍晚，外面太阳还没有落山，花园里啄木鸟在啄木，突然，金冠国王迎面飘飘而来，象一位伟大的天使。
爱因斯坦 她发疯了。
博士小姐 他的目光不离开我，他的双唇启动。他开始同他的侍女说话。他死而复生了，他要重新掌握他在尘世曾经拥有过的权力，他为了让默比乌斯代表他来统治尘寰而展示了他的智慧。
爱因斯坦 得把她隔离起来，她应该进疯人院。
博士小姐但是默比乌斯背叛了他。他试图保持将不能沉默的事情。因为已经向他披露过的事情，就不是秘密了。因为那是可以想象的。一切可以想象的事情迟早都会被想到的。凡是所罗门发现的东西，其他人也可能发现，金冠国王的事业应当存在，那是他建立对世界神圣统治的手段，于是他寻访我这个卑贱的女佣人。
爱因斯坦 (急切地)您疯了。听到没有，您疯了。
博士小姐 他命令我废黜默比乌斯，并接替他的统治地位。我听从了这个命令。我以前是医生，默比乌斯是我的病人，我可以按照我的意愿对待他。我曾对他进行麻醉，几年之久，一 再这样做。我拍摄了金冠国王口授的记录，直到我得到最后几页为止。
牛顿 您神经错乱了!完全错乱了!您该明白了! (轻声地)我们大家都神经错乱了。
博士小姐 我小心翼翼地行事。起先我只利用了少数几项发明，筹集了必要的资本。然后我兴建大型工程，开设了一个又一个工厂，建立起一个强大的托拉斯。先生们，我将充分利用可能发明一切的体系。
默比乌斯 (急切地)玛蒂尔德·冯·参特博士小姐，您病了。所罗门不是真的。他从来没有向我显过灵。
博士小姐 您撒谎。
默比乌斯 他纯粹是我编造出来的，这是为了保守我所发现的秘密。
博士小姐 您否认他了。
默比乌斯 清醒清醒吧，您要明白，您已经疯了。
博士小姐 跟您一模一样，没有疯。
默比乌斯 那我不得不向全世界揭露事实真相。您剥削我这么多年。无耻。您甚至还要我可怜的妻子付钱。
博士小姐 您是无能为力了，默比乌斯，即使您的声音冲到世界上去，大家也不会相信您了。因为对于公众来说，您无非是一个危险的疯子。理由是您杀了人。
[三个人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默比乌斯 莫尼卡?
爱因斯坦 伊雷尼?
牛顿 多罗特娅?
博士小姐 我曾经只想到一件事情。所罗门的知识必须妥善地加以保存，你们的背叛必须受到惩罚。为使你们变得无害于我，我引导你们杀人。我指使三个护土跟着你们。我计算到你们将如何动作，你们犹如自动仪器那样可以控制，你们犹如刽子手那样杀了人。
[默比乌斯想朝她扑上去，被爱因斯坦拦住。
博士小姐 默比乌斯，向我冲击是毫无意义的，就好比你曾经烧毁你的手稿一样毫无意义，因为你的手稿已被我掌握了。
[默比乌斯转身走开。
博士小姐包围你们的已不再是疗养院的围墙。这座房子是我的托拉斯的金库。它关着三个物理学家，除我以外，只有这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监禁你们的并不是精神病人的看守：赛韦斯是我的公司警卫的负责人。你们跑到你们自己的监狱里来了。所罗门过去通过你们进行思想，通过你们采取行动，现在他通过我来毁灭你们。
[沉默。
博士小姐我已经接管了他的权力。我无所畏惧。我的疗养院里有的是患精神病的亲戚，他们戴着首饰，佩着勋章。我是我们家族中最后的苗裔，是末代。我不会生育，只是还比较讲仁爱。所罗门是怜悯我的。他拥有成千个女人，但选择了我，这一来我将比先辈们更为强大。我的托拉斯将控制一切，将夺取各个国家，各大洲，将拿下太阳系，邀游仙女星座。计算准确无误。不是为了造福于世界，但有利于一个驼背老处女。
[她摇了一下小铃铛，看护长从右边上。
看护长 有什么吩咐，老板?
博士小姐 我们走吧，赛韦斯。董事长在等我们呢。世界性业务已经开始。生产正在进行。
[她和看护长从右边出去。只剩下三个物理学家。静场。整个戏都演完了。沉默。
牛顿 完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
爱因斯坦 世界落入了一个癫狂的精神病女医生手里。
[他傍着牛顿坐下。
默比乌斯 凡是一度想出来的东西，再也收不回了。
[默比乌斯坐在沙发左边的圈手椅上。沉默。他们坐着发呆。然后完全心平气和地讲话，显然，是直接向观众作自我介绍。
牛顿我是牛顿。艾萨克·牛顿爵士。一六四三年一月四日生于格兰瑟姆附近的伍尔斯索普。我是皇家学会会长。但谁也用不着因此起立。我写过：自然科学的数学基础。我说过：假设不是定理。在实验光学、理论力学、高等数学方面，我的成就不是不重要的，但重力的本质问题还悬而未决。我还写过一些神学方面的书，评述先知但尼尔和约翰启示录。我是牛顿，艾萨克·牛顿爵士。我是皇家学会会长。
[他站起来向房间走去。
爱因斯坦我是爱因斯坦，阿尔贝特·爱因斯坦教授。一八七九年三月十四日生于乌尔姆。一九零二年我成为设在伯尔尼的瑞士联邦专利局的专家，在那里，我提出了我独创的相对论，它改变了物理学。尔后我成为普鲁士科学研究院院士。后来我成为流亡者，因为我是犹太人。我创立了E=mc平反的公式，这是使物质转化成能量的钥匙。我热爱人类，热爱我的小提琴，但是，人们根据我的建议制造了原子弹。我是爱因斯坦，阿尔贝特·爱因斯坦教授。一八七 九年三月十四日生于乌尔姆。
[他站起来走进他的房间，然后听到他拉琴；克赖斯勒的《爱情的痛苦》。
默比乌斯我是所罗门，我是可怜的所罗门国王。我一度曾无比地富有，聪明而敬神。强权者曾经为了我的权力发抖。我是和平和正义的君主。但是我的智慧摧毁了我的敬神精神。而当我不再敬神的时候，我的智慧摧毁了我的财富。现在，我统治过的那座城市死亡了；人家信托给我的王国已不复存在。一片闪烁着蓝光的沙漠，辐射的地球在一个地方围绕着一颗小小的、黄色的，无名的星星转动，毫无意义，无休无止。我是所罗门，我是所罗门，我是可怜的国王所罗门。
[他走向他的房间。现在客厅空了，只有爱因斯坦的小提琴声还清晰可闻。
——剧 终
关于《物理学家》的二十一点说明
一
我不是从命题，而是从故事出发的。
二
既然从故事出发，就不能不把它想透彻。
三
如果故事的进展骤然间发生极坏的转折，那就必须把这个故事想透彻。
四
极坏的转折并不是能事先预见到的。它是通过偶然事件发生的。
五
剧作家的艺术就在于：在情节中恰到好处地插入偶然事件。
六
戏剧情节的承担者是人。
七
戏剧情节中的偶然事件表现在：何时、何地、何人偶然遇见了谁。
八
人物行动越按计划进行，偶然事件落到他们身上时的效果就越显著。
九
按计划行动的人物要达到一定的目的。如果他们通过偶然事件达到了目的的反面，那么，偶然事件对他们来说就最糟糕不过了；所谓目的的反面，正是他们所担心的，是他们所要设法避免的(例如俄狄浦斯王)。
十
这样一个故事固然是怪异的，但并不荒诞(悖理)。
十一
它是似乎荒谬而实际上可能的反论。
十二
剧作家同逻辑家一样不能避免这种反论。
十三
物理学家同逻辑家一样不能避免这种反论。
十四
一个描写物理学家的剧本必须是似乎荒谬而实际上可能发生的。
十五
不能把物理学的内容，而只能把它的后果当作目的。
十六
物理学的内容涉及物理学家，而它的后果涉及一切人。
十七
凡涉及一切人的，只能由一切人来解决。
十八
涉及一切人的问题，个别人想自己解决的任何尝试都必然失败。
十九
现实性显现于似乎荒谬而实际上可能发生的事物之中。
二十
谁面对似乎荒谬而实际上可能发生的事物，他就置身于现实之中了。
二十一
戏剧艺术可以欺瞒观众，使其置身于现实之中，但不能强迫观众顶住现实，甚至去左右现实。 |
发表于 2008-10-29 22:3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