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此生,最为崇拜的目光,永远会投向千年前,那个乱世中,的那个背影。
为何诗词曲赋,我独中意词道?最初也只为此女子。因千年前,她在双溪旁一阵轻轻叹息——“只恐
双溪舴艋舟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
作为一个中国孩子,怕是小时候皆要为长辈所迫,浑然不解其意地背上一堆唐诗。
许是年龄,审美情趣的缘故,我至今对唐诗无甚好感,除少数例外,呵呵,又要让曦旸得意了,我
最欣赏的诗家都姓李——李白,李贺,李商隐。
即使是才华恣意挥洒如李白,李贺不作近体诗,我却以为唐代古体诗的规整五七言体依旧难以释放
他们最彻底的才华,更何况酷爱七律的义山——是带着镣铐跳着曲曲华丽圆舞!
人道是,诗言志,词抒情。
我承认我是个无甚大志,不关心世事的人,故众诗家登临名山大川,身披戎装金戈,对着枯骸死骨
,仰望宫阙重楼,等等等等之时写下的诗篇,皆不易打动我。
能打动我的,或许不过是一夜风雨后,曾经的接天连碧,映日柔红,化作满目败叶残荷,一池萧索凌
乱——一夕风雨间拂去的春景,像极了易逝的韶华——可以让我叹声:朝为青丝暮成雪;亦或万载倥偬,
浮生一梦不过是寄浮游于天地。
也正是因此,可以想见,当我初次从五言的桎梏,七言的囹圄中探出头来,恰瞧见这轻巧似口语,却
清丽高隽得无一字落尘下的句子时,该是多么的震撼!句中一点点洇染出的愁意竟倏得攫获了我,从此,
我即被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绵绵愁丝,禁锢在了易安用词句所筑,最为凄婉美丽,悱恻迷离的迷宫中,怕是
此生亦难得脱逃了吧,呵呵。
这一份才,即使在男儿中亦几乎旷古绝今!当年李家有女初长成,就已“学诗漫有惊人句”,名动帝
京,锋芒初露。易安的才,就几是为词而生,而这长短句,也恰似为易安而创,且看缪钺老先生的评语:
“词本以研媚生姿,贵阴柔之美,李易安为女子,尤得天性近之”,“易安承父母两系之遗传,灵襟秀气
,超越恒流,查物观生,言哀涉乐常在妍美幽约之境,感于心,出于口,不加矫饰,自合于词。所谓自然
之流露,虽易安亦或不自知其所以然。”
不仅是其境与情“自合于词”:须知易安所处为南宋,填词之道至此时已渐没落,只因当时填词之风
往往只为求严纠词律,严辨阴阳平仄,五声四呼,不惜以文害意,束缚住了手脚,其规矩之繁琐叫近体诗
有过之而无不及。易安恰恰是此风的倡导者,然而她以每每寻常似口语入词,却总能协以如此苛刻的音律
要求,真的只能惊异于上天的眷顾了。
爱词,最爱词中的清愁。
而词中大家,几乎都精于以各种方式渲染其幽幽然的情怀,即使如此,在群星闪烁,争奇斗妍的浩瀚
词海中,易安词仍旧傲然枝头!
我所喜欢的众词家写愁,甚觉易安有高绝之境;温庭昀的愁固然华美却染了太多脂粉气,柳七的愁可
谓绵博然沾了些许世俗市井之气,晏殊的愁是巨宦高官的闲来之愁,贺铸的愁瑰丽多姿却稍显小女儿家的
扭捏造作,苏轼只管书写自己的贬黜之意,秦观的愁凄迷纤丽但毕竟不似易安女子的心思。。。。。。唯
觉李中,后主的哀婉深沉与小晏的恣意情愁可与之相媲美。(以上观点,纯属个人意见,见笑于方家了,
请随便拍砖!)
易安自己亦曾持论评曰:“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
称于世。虽谐音律,而词语尘下。又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时有妙语,
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
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者,何邪?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
轻重。且如近世所谓《声声慢》、《雨中花》、《喜迁莺》,既押平声韵,又押仄声韵;《玉楼春》本押
平声韵,又押上、去声,又押入声。本押仄声韵,如押上声则协,如押入声则不可歌矣。王介甫、曾子固
,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乃知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回、
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少典重。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
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摘自《苕溪渔隐
丛话》,卷三十二,李清照《词论》)
易安于词评亦有所成就,只是为诗词创作的光芒所掩,在词论方面尚不加评论,该文可谓是“历评
诸公歌词,皆摘其短,无一免者”,这一份自信与气概,就不逊须眉!
她的经历,是一部传奇,只是太过凄美。
详细的又何须我再述说,有太多的太多的作品在前,其实以上的全文大抵也不过是多余的话罢了。
(嗯,还是梁衡《乱之中的美神》写得好,推荐一下,没看过的同志们去瞧一瞧啊)
我也不可能做研究,不会做词评,不会去考证,只是述说自己的一些所见所感,以抒自己在万代之
下的仰慕之思!
梦里,千年前那个,超轶绝尘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