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美美说:我们别无选择,一切就这样继续着。
我是涣宁,今年21岁。
19岁那年,我从安稳祥和的山里兴冲冲地跑出来来到一个平静甜美的校园走进这个巨大却陌生的城市闯入一片激流暗涌的天地。
从此我19岁的尾巴就开始在这个风情万种的东方巴黎穿梭时至今朝。
19岁以前,我从来都不曾觉得自己是恋家的孩子,我坚信自己是个感情上可以没有依靠而独立存活的孩子。
放学以后我可以去某个山头看蓝天白云坐上好久最终不情愿地回家,或者和一些男生在学校的篮球场打球到暮色降临才提起右手用右手背胡乱地擦掉额头上正在滴落的汗水骑上单车冲冲回家,要么从自习课开始就小心翼翼地抱着从同学那里借来的便携式VCD在同学的寝室里看到天昏地暗才回家。
我不轻易整段时间地在家里除了睡觉,甚至只是呆上半天都让我感觉闷得慌。
于是我常常骑着单车独自出行,要么踏过半个多小时的行程去海边听海风吹拂在我细腻地肌肤上心旷神怡,要么徒步不到半个小时的山路去山上看花看草看蝴蝶去拜拜去听老尼说佛经。
妈妈说我是野孩子整天在家里闲不住。
我撇撇嘴甩甩头说,才不是我不过是喜欢外面的风景。可我心里并不否定野孩子这一称呼甚至因此有点自恋。
我和妈妈说总有一天我要出去去更远的地方找寻蝴蝶去更远的地方实现梦想去更远的地方谱写人生。妈妈不说话神情失落。
我一意孤行。
终于机会还是这样来临了,我注定要飞到这个城市来体味外面的世界最为深刻地领悟一些东西。
19岁的秋天,爸爸妈妈站在这所学校的门口跟我说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家里爸爸会马上赶过来,我猛然意识到从此以后我就是一个人行走在这片天空下了,眼眶刹时粉红粉红可我抬起头强忍住眼泪用坚定平静的声音跟爸爸说我没事你们快点走吧等下赶不上车了。
爸爸对我说不要哭否则他们会担心的然后和妈妈冲冲跳上车终于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个扬满灰尘的马路边上。
他们跳上车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孤独寂寞化成巨大的力量刺激我泪腺我站在马路边上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可五分钟后我重新站起来红肿着眼,抬头不顾别人异样的眼神大步开走去张罗我该张罗的事情。
当天晚上,寝室的同学早早地上床睡觉。她们都是甜美的孩子需要很多很多的人去呵护去支持,那样让她们有力量。
可我独自收拾完东西打着苍白的台灯光写日记,时不时地抬头又低头拿纸巾擦鼻涕。
等到她们都睡着的时候,我爬上床,在这么炎热的季节抓着被子蒙头而睡。
随后我听见很细碎很细碎几乎听不到的啜泣。我感到嘴角咸湿的液体。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就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等我醒来的时候她们静静地对我笑叫我的名字对我说早安。
我对着她们使劲使劲地微笑。肌肉抽搐地厉害。
我是从来只会大声笑的孩子。只有在我无所适从或者感觉温暖安宁的时候才微笑。可这个时候我怕那样大笑会吓到她们。
我懂得怎样把自己适度地融入一个圈子并且心底一直坚定着自己的顽固和信仰。
第一个国庆长假,我激动地整夜睡不着觉然后清早起床买了最早的车票回家。
一个礼拜后我准备再次踏上归途的时候,我抱着妈妈哭,我说,妈妈,我不要再离开这里,我不要再离开你们。
妈妈无言以对。
爸爸对我说,宝贝,想家的话就常回来吧。记住看到山的时候家快到了看到海的时候就到家了。
后来我想家的时候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家里跑,爸爸妈妈很疼很疼我可他们也无能为力。嘿嘿。无能为力,多么决绝的词语呵让你看到人的渺小脆弱。
看到山的时候家快到了看到海的时候就到家了。
一年来我和我寝室的女孩们过得很融洽很开心。可我发现自己渐渐失语。
于是我开始写日记,在我姐姐送给我的印着小花的紫色的日记本里写自己的心情写自己的语言写自己的感悟。
重新拾掇起少年时期的习惯,我发现自己在白纸黑字的世界里有时候充满活力生机勃勃有时候安宁恬静得柔和无比。
住在山里的小镇里的时候,我常常做很多很多的梦并且醒来以后记忆清晰。
醒来以后我会和妈妈说很多很多的话和她说我的梦,关于神明关于男子关于前程关于爱情关于生活关于灾难关于怪兽关于救命恩人关于家人关于幸福……
妈妈说有梦的女孩有天赋的灵气。
可来到上海一年多我没有梦连噩梦都没有。
我曾经在我的日记里写过:我不再做梦,不再有梦,这个城市以其最快的速度粉碎我的梦想迫我面对“庸俗”。
我想也许我在等谁等什么?可我不知道我没有答案。也许在某一天可以得到答案,但到那时也许一切早已无法挽回。我看到刺眼的霓虹灯照得我们晕头转向迷失方向。
妈妈,我不再是有灵气的女孩。
心里的失望就这样一年一年地堆积。
我独自跑去学校的小电影院看夜场电影,买上一瓶雀巢的纯净水买上一包阿明香瓜子有些时候是一袋火热粘稠的爆米花。
我坐在第二排的正中间的位子,把腿翘起来放在最安稳的位置然后等着电影开始。
我看到巨大的屏幕向我压来,我看到前军万马奔腾眼前,我看到子弹飞向我的胸膛,我看到我的情人死于非难我流泪但我不哭,我看到他们对我微笑,甜蜜地柔和地笑。我心生感激然后我也笑。
我在电影的世界里醉生梦死,我开始有了幻想症,可我对自己说幻觉真好。
我开始抽烟。
我厌恶尼古丁的气味可我无法摆脱烟雾对我的诱惑给我的安慰给我的迷幻世界。
走在暗夜空荡的校园里,窝在臭气熏天的网吧里,我打开打火机取出红双喜点燃自以为陶醉地沉迷其中。
并且我不单抽一根烟,我一开抽就抽上5,6,7,8甚至10根。可每次抽烟完我总要刷上半个小时以上的牙,我讨厌烟味。
我独自跑去徐家汇的港汇广场,坐在阶梯上,看着满街走来走去的人们数数。
就这样看着数着直到暮色降临,我看到对面的美罗城巨大的耀眼的球体就象看着地球,可它不会转动而地球会不停地转动着转动着载带着我们,可它五彩斑斓霓虹闪耀而地球只是孤独的兰色寂寞得让人心疼啊心疼。
我跑到下面的地铁站坐在候车椅上闻着地铁里陌生却好闻的味道看着被送来送去的上下车的人们忽然抬头,于是鼻子不酸了双手插在两腿间了眼睛枯涩了。
我想象有个女孩从那载体里走出来直奔我跟前甜蜜而纯粹地对我微笑然后说,你好,lada,我是***。
我就可以拉着她一起偷窥这个粉红色天空下靡丽浮华的城市一起偷笑大街上亲吻的情侣一起流着口水感叹哈根达斯好贵啊。
等待。总是等待的姿势,看着某一点,安静地等待,无声。
幻觉真伟大。
20岁生日的时候,我买了christin饼屋的许多花色的小蛋糕拉着媛媛的手去一个喜欢的茶坊,我叫她陪我过20岁的生日。
20岁以前的所有生日都是爸爸妈妈给我过的,每年都会拍生日照片,每年都会有一个蛋糕,每年都会有一套新衣,每年都会有满桌的饭菜,每年会有爸爸或者妈妈或者弟弟的亲吻,每年都会增加一根蜡烛。每年每年,19岁以前包括19岁。
那天凌晨6点多的时候早早地接到爸爸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对我说,宝贝,生日快乐!妈妈也在电话那头对我说,女儿,生日快乐!今天要吃鸡蛋。我迷糊地应声心底却早已清醒。
挂了电话,我重新爬上去睡觉可心神难安于是我穿上衣服去跑步,绕着尘土扬满的跑道一圈有一圈地跑一圈又一圈。
终于我双腿一软摔倒在了黑色的跑道上我听见自己艰难的喘气声然后我迅速地从跑道上站起来掸掉刺在掌心里的黑色小石子甩甩俏皮的短发抬起头大步离开。
20岁生日的白天很轻易地就流逝掉了。我无所畏惧死气沉沉面无表情深藏不露。
夜晚降临的时候,我游荡在马路上看着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忽然感觉无尽的疼痛。我抱着肚子蹲在斑马线上把头死死地埋在双臂中。我渴望有人过来对我说,你怎么了?
但是没有人。周围的车子绕开我开了过去,周围的人盯看我一会也各行其道。地球照样转动着世界照样运转着。可我流离失所啊。
我再次独立站起来,冲进马路对面的christin饼屋,叫她们帮我包了整整一个八个花样蛋糕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媛媛。
她立刻过来陪我。我们在那个茶坊的一个小桌子上点上“20”的数字蜡烛。
20岁生日以前我从来不用数字蜡烛,我只喜欢一根根地点燃细长的可食蜡烛看着她们燃烧殆尽之际吹灭她们然后满足地许愿。可19岁已经过去。
20岁的愿望算实现没有呢?我已经不知道答案,只清晰的记得当时这样地默默,神啊,保佑他幸福终生保佑让我再次见到他。
然后我开始和媛媛讲话,讲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话。
关于论文关于爱情关于孤独关于文字关于生日关于家人关于政治关于学术关于股票关于泡面关于金钱关于电视关于初恋关于男子关于疯狂关于喜悦关于车子关于童话关于房子关于网络关于陌生人关于幸福。一切的一切。
我滔滔不绝她笑着听我倾诉并且给我画上彩色单纯的一笔。
我们偷窥后面的中年男女猜测他们的关系,然后我们笑,我大声地笑她受不了我对我使白眼后来也笑。
什么时候还有人不厌其烦为我点燃一根根的蜡烛呢?
整整一年,我看着这个城市里穿着制服的19岁的孩子,就象看着还残留着19岁的尾巴的自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如果19岁还可以被称为孩子,丰裕的物质早已夭折他们的梦想。
他们愉快而肆无忌惮的笑容,如果可以,希望永久的保留。可长久的沉默,他们渐渐与城市里奔波的成人一样,有了隐忍而麻木的脸。
我攥着媛媛的手说,我害怕我不要我不想。然后手心冒汗表情痛苦泪流满面却几近尖叫可嗓音嘶哑地说,我不哭我才不哭。
她无言以对。我知道她心疼我想安慰我让我感觉好受可她不知道如何下手。因此我们沉默。
她是个真诚可爱美丽的女子。因为真诚而可爱,因为可爱而美丽,因为美丽而讨人喜欢。可她的美丽不同与那些华丽可以直面却让人作呕的美丽。
我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放,从19岁开始直至现在。
21岁不到的时候我看到了安妮的直达人心的文字,我捧着她们爱不释手。两个月后我慢慢写出自己的文字。
是安妮宝贝教我把情绪宣泄在文字中的,我会一辈子感激她可现在我知道安妮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指引给我们幸福的方向。这让许多人沉迷然后坠落。
一个网络彼端的女孩比我小上好多岁的女孩看过我的文字后对我说,lada,我爱看你的文字可我看着她们流泪。于是我在屏幕前和她一起流泪。
我坚决不放弃诚挚的东西。
那年寒假我应该早早地回家的可却被一些事情耽搁了,我在这里看着人去楼空的校园沉默无语如同行尸走肉般穿梭其中。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想回家啊想回家想回家想回家。
看着对面长风公园那座矮矮的山想起爸爸说的话:看到山的时候家快到了看到海的时候就到家了。可爸爸啊这里不是家这里没有家。
爸爸妈妈天天打电话过来。爸爸在电话那头说,宝贝,回家吧不要管别的事情了随便它。我在电话这头忍住哽咽说,没事的我把事情办完就马上回家。
可忍着忍着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我说,爸爸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听见爸爸愤怒的声音用命令的口吻说,马上回家。
他心疼他的宝贝啊心疼啊心疼。
我拿起早已经收拾好的包裹直奔车站对于这个城市我没有眷恋只有决绝。
并且我早已经跟自己说好,回家要做个乖孩子,听话健康活泼乖巧纯粹明朗。
呆在父母亲身边的生活如此轻松如此享受可这样的日子却总是过得飞快无比。
重新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已经经历过了一次生离死别。
我的心渐渐滋生出一块小石头,它坚硬无比并且在心底划下了一道沟渠,泪水可以顺着这黯蓝黯蓝的深沟倒流入心里,呼吸道变得极其重要。
从此我就是微笑着大笑着的女孩仔。要么面无表情。再也没有眼泪。
我把那个内敛纯净的女孩收藏起来自己疼惜。
终于说服妈妈让我搬出寝室一个人住。
我几乎咬牙着对妈妈说,我不会孤独的我不会寂寞的,妈妈,我要自由,我不习惯和人同房。
妈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心疼地说,那,随便你自己吧。
我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妈妈,我只要和你们住在一起我只要和家人住在一起。别的人不要别的人不可以。
午夜的时候我看着苍白的灯光下的苍白的屏幕却码不出一个字来。耳际飘荡的是王菲空灵寂寞的声音。
我开始听王菲,看着她在音乐里颠簸流离,然后我跟着她天籁的声音走到一个天堂世界。
那里有大片的碧绿草地大片的艳黄小花成群的蝴蝶飞舞,我独自奔跑在湛蓝湛蓝的天空下,让阳光和煦地爱抚我的肌肤听风温柔地对我呢哝细语,自己给自己编织一个花环带在头上或者一个套在颈上。我奔到一条大河前,河水湍急可我看见彼岸绚烂的花朵我跃跃欲试涉足激流。
无数的片段在我的脑中翻江倒海各种情节此起彼伏它们叫嚣着象在争宠的妃子,于是我的文字开始苍白无力,所有的东西都被我弄得乱七八糟七零八落可我依旧写不出来什么都写不出来。
最后我只能甩开键盘我只能阅读做一个听众一个观众。
那是人家的故事人家的声音人家的人生可我被共鸣了,阅读和聆听的交流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认识并且提升自我的途径。
我还看了许多被他们说成神经质的电影。
后来呀我开了自己的日记本,开始在网上写日记。我的文字断断续续地有了再生的痕迹。
一个在远方偷窥我的网络日记的朋友说我的文字风格太阴郁我轻轻地点头说我写不来明媚的文字了可我至少还能写这应该知足的。
19岁的尾巴仓皇而茫然地一闪即逝。
再后来呀,我终于难奈心中膨胀的呕吐欲望于是开始画画。
粉绿的素描本里留下了我用B2铅笔胡乱涂鸦下来的凌乱线条和图形有时候还有彩色蜡笔的浅显斑驳的颜色。
很小很小的时候是学过山水画了可我没有一点素描的功底所以灰黑的线条未必能够形象地画出什么可我就是这样画着画着。
好朋友翻开我的素描簿的时候问,你画的是什么东西啊?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轻昵地说我神经病可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分明是想安慰我却不知如何开口。我说神经病和艺术家都是上帝的其中一群宠儿可我是另一群。
我想去学摄影我想去学画画我想去学设计。
我再次开始恋家。我数着日子等待十一长假终于被我盼啊望啊守到了,我带上一本《爱是生命的舞蹈》踏上归途。
那个时候我已经恋上一个男生可他在遥远的城市,他也不知道我会悄悄地想着他甜蜜微笑会梦里看到他站在十字路口等我过去已经消失不见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撕心裂肺地疼半夜去阳台抽烟然后整晚失眠。
可一到家所有的不安痛苦都远离着我窥视着我却无可奈何。
生日前一天深夜我坦白地对他说,***,我喜欢你。我不怕被拒绝我勇气十足我心底暗藏后盾。
21岁生日当天,他让人给我送来一个很甜很甜的水果蛋糕祝我生日快乐。
我去拿蛋糕的时候步伐轻盈笑容灿烂。
妈妈好奇并且有点担心地问,是谁送的蛋糕?是男生嘛?我羞涩地说,妈妈,你别问了,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可到现在我还没告诉妈妈我们已经恋爱。我在考验我在等待我在斟酌。
孩子胖嘟嘟的脸蛋紧贴着明亮的玻璃橱窗。
里面展现着甜美的蛋糕,鲜润的鲜奶油上有着水灵新鲜的水果。
他帮我找到了它并且把这样美丽的蛋糕送给了我夹带着一打细长的五彩斑斓的可食蜡烛。
今年伊始我重新写作,文笔变得轻快而平缓。
把深刻的抑郁暗藏在温暖的文字下然后让一个美丽的还算完整的结局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要去学摄影我要去学画画可我不要去学写作不要去学设计了。
生活的每一天都沉淀在我容量巨大的脑海里,只要我懂得不断地适时地去思索它们解读它们回忆它们。
19岁时,开始孤独的旅程开始明白孤独才是永久的,孤独地生孤独地死。走吧,一个人坚定地走下去身体力行地去生活。
我是涣宁。21岁。生活在这个城市,带着19岁的尾巴穿梭其中。我不告别我不遗忘我决定创作。
all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