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刘东生先生二三事

tongice

发信人: garrychang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信区: AC
标题: 记刘东生先生二三事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Mon Apr 27 01:56:32 2009)

昨日在网上看到怀念刘东生先生的文章，才知道刘东生老先生逝去已近一年矣。心中很是沉重，和老先生为数不多但记忆深刻的交往，一幕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相识
和老先生的相识很是偶然，也很是有趣。上大学的时候，放寒假乘飞机从北京回家，恰好和老先生坐在一起。本来以为这位老人一定是和晚辈一起出行，他却告诉我他是工作出差，独自一人，且年过80了，我听了非常惊讶。好奇的问起来，老先生说他要去北部湾考察沿海大陆架，我乍一听都不明白具体是做什么，只是怯怯的问道：

“您是做科研工作的吗？”
“是啊，是啊，我在中科院工作”
“是吗，是吗，我正要报考中科院的研究生”
“好啊，欢迎，欢迎，要是考取了，我们以后就是同行了”
“您是教授吗?”
“我们中科院叫做研究员”
“那，您是博士导吗?”
“哦，我是带几个博士”
“那，那，您是院士吗？”
“是有这么个虚名”，老先生的回答似乎包含了几分腼腆。
这个有趣对话的场景，近10年以后，在我脑海里面还是如此的栩栩如生。后来上网才知道，老先生居然是80年第一次增补的院士，其学术地位可想而知。飞机上，我问了他很多关于地学的问题。隔行如隔山，我只能问他一些科普问题。比如他告诉我，地学领域还是李四光最有成就，因为他提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论，而其他人都没有自己的理论。还比如说，厄尔尼诺现象，沙尘暴现象都不是现阶段完全能够解释清楚的，还有很多未解之谜。最后我请他给我一句赠言，老先生想了很久，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在科学的道路上，只有不畏艰险，才能登上顶峰”，让我现在想起来还有些惭愧。

--泰勒奖
考上中科院的研究生以后，才发现我们所距离老先生家很近，于是研究生阶段大言不惭的去过老先生家里4，5次，因为自己觉得每次和老先生的聊天都让我很有收获。还记得第一次去老先生家里的时候，说起学术贡献，老先生还自谦到，自己一辈子学生上的贡献很有限，没有什么很成熟的系统和理论，只是因为一开始比较幸运，一直在从事着地学研究 （解放前，大部分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只能去中学当教师），所以几十年积累下来才有一些虚名。结果我们的这次谈话后，不到半年，我在研究生院的大楼里面看到喜报，刘东生院士荣获地学界最高荣誉泰勒奖！这也是中国人基于在中国做出的研究工作第一次获得的世界性质的最高奖 ！（之前中国人获得的诺贝尔奖，图灵奖，菲尔茨奖都是基于在美国的大学做出的工作）回想起来，老先生实在是过于自谦了。

于是老先生才有了知名度，报纸电视上介绍多了起来，后来还获得了500万的科技进步最高奖。但我之后去他家里做客，一起都和从前一模一样。老先生说起这些荣誉，也只是把他归于自己的幸运，因为中国有黄土高坡，因为没有前人做过系统的黄土研究，所以他就有这个机会做出先前的工作。仿佛所有的成就都只是中国地学界这些年来取得的进展的一个总结而已，而他本人只是其中的普通一员。我不知道用淡薄名利来修饰是否恰当，在我看来，老先生心中似乎就根本没有名利的概念。

--克山病
我曾问老先生，是不是黄土研究确实是他自己觉得最重要的工作，还有没有其他理论未被广泛接受。老先生想了想说，他以前参与的另一项工作在他看来更有意义，六十年代的时候他参与解决了克山病的防治工作。
克山病，曾经和血吸虫病一起并列成为中国一北一南，两大重大疾病。很多北方成年男子患克山病以后，忽然猝死在田间地头，危险中国北方十几个省的数千万人的生命危险。当时国务院成立了专门的研究小组，发现克山病的原因主要是缺碘造成。现在碘盐已经成为共识，研究小组的成员姓名也不被认知，但是老先生内心深处也许觉得这个工作比黄土研究更有意义，因为确实让千千万万中国人远离了对克山病的恐惧。什么样的科学研究更有价值？什么样的人生更有意义？我总是不断的思考这个问题。一想到克山病的研制，我就忍不住泪水涌入眼眶。

出国前，我还去过老先生家做客，感觉老先生身体差了很多。他告诉我心脏刚刚做了一个手术，也不知道我下次回国的时候还能不能看到我了。出国一晃5载，我还没有回过北京，却得知，老先生已经乘鹤西去了。

老一辈的科学家们身上的确闪耀着光辉，如刘东生先生，让我感悟，让我受益。我想我一辈子是达不到刘老先生的学术成就的。身虽不能至，心神往之。谨以此文表怀念,谨以此文为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