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始国际大专辩论赛了。中央电视台跟着起腻，事儿事儿的。我们办公室里最近可有的说了。先有人挑头儿问大家：“看了吗？”大家都说：“没看。没意思。” 看了的人说：“有意思，怎么没意思。昨天那一场，四个女孩撒娇撒的，动辄‘对面的大哥哥’云云，什么都敢说，‘正襟危坐’，‘西装革履’，一急都骂出来了。”
您瞧瞧。
比如今天碰见一个朋友，问我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我说，打麻将了，手气很背。其实我没打，我偷偷一个人看了会儿辩论赛来着。但是因为我这位朋友也是一个很有品位的人，所以在他面前我只好撒谎——没办法，丢不起那人呐。我是个机灵人。
话说当年我上大学那阵儿，辩论赛还如火如荼着呢。我也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得算一员骁将。现在虽是从良了，金盆洗手很多年了，但是看见他们这样糟践辩论赛，心里还是不大落忍。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事情搞到今天这一步田地，我们那一代得负主要责任，病根是从那会儿就种下了，现在他们不过是发扬光大而已。这是我们老同志必须严肃反省的问题。
现在辩手们去参加辩论，不用带脑子，有嘴就行了。比方有人向你发问，你别搭理他，你一般要做的是：“我倒想请教对方辩友，”然后随便问他一个问题——当然了，也别指望他回答你的问题。这是现代辩论赛和古典辩论赛的最大区别，也是现代辩论赛的最根本原则。他问你，说明他对此是做了准备的，你无论怎么回答，他肯定都能应付，指不定有什么妙语在后面伺候着呢——万不能中了敌人的奸计。整场辩论赛，大家其实一直是和平共处的，你来我往的看着热闹，都是自顾自说，背课文呢。所谓唇枪舌剑，都是自己舞弄的花架子，根本从来就没接上过火。假如你偶然看见一星半点智慧撞击出的火花，别激动，跟九大行星呈大十字排列一样，纯属巧合，属于两条轨道的可预见性 交叉，也是双方智囊精心安排的不谋而合。这个时候，双方辩手的共同表现是精神一振，都认定对方已进入我方包围圈中，然后同时开火，战在一处大施拳脚。直到硝烟散尽，大家都看清楚对方在此细节上也埋伏了重兵，于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双方重又沿着自己的轨道平静驶去。
足球有假球，电视晚会有假唱，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挂着辩论赛招牌的演讲比赛，怎么没人声讨呢？
最可气的是假球还能踢出球星，假唱还能唱出歌星，而假辩论赛，竟然能赛出一大把自我感觉极好的文化精英。
这毛病到底是谁惯出来的？
比较聪明的辩论手，绝不会在敌人挑衅的时候贸然出击和敌人短兵想接，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时时都表现得好象一直在和敌人短兵相接一样。敌人刚说完，他立马能蹦起来，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击，而且言必称孟子康德柏拉图，句必引李白雪莱徐志摩。不明所以者往往为之眩目。当年狮城的经典是，对方辩手称，如果某某，则某某，所以某某，复旦的辩手道，用一个如果，整个巴黎可以装在一个瓶子里。我当时让这句话的确震住了。可是后来回过味来，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吗？一旦对手用的是假设语气，这句话不是就肯定适用吗？这句话和辩论本身有关系吗？如果（我也说如果），如果没有关系，那么，即使这类小聪明赢得再多的掌声，它也是无效的，好象比武招亲的擂台赛上，应该禁绝暗器。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类小聪明又是吸引人的，好看的。这关系到一个大问题：辩论赛，到底要干什么？是娱人，还是育人；是为了比试口才，还是为了研究命题；是文字游戏，还是思想碰撞；是赢得掌声，还是追求真理。只能选其一。
追求真理是在书斋里做的事。
赢得掌声是相声小品综艺节目的事。
电视台认为它有票房号召力，愿意做这一类节目，是电视台的事。
我看不看，是我的事。
可是，别把它太当回事。
一个叫姜丰的女孩子，资质原本平庸，进了中央电视台做主持人，以才女自居，整天价净写些不咸不淡的小女人散文，上了报，出了书。
我好歹见过她的文字。
我认为，她属于严重地缺乏思想的那种人。一碗白开水。
可是，她是辩论赛的最佳辩手。
杜维明去当过评委，金庸去当过评委，吴敬琏去当过评委。
我若是他们，有人请，却不过面子，去去无妨。
毕竟是三个大学者。有教无类嘛。
可是现在的评委，是张朝阳，是张路。
一个大商人。一个球评家。
我若是他们，打死我都不去。
据说请张朝阳和张路的原因是因为当场的辩题是“网路与人际关系”和“引进电子裁判”。
早知道如此，辩论“人性本善/恶”的时候，评委组应该由孕妇，小保姆和幼儿园阿姨组成。
你的观点是不由你选择的，是抽签决定的；现在你的任务是，极尽你的知识才智，捍卫它。这样的游戏规则，真是只有智慧的中国人才能发明得出来。
狡辩和雄辩的区别就在于，狡辩者不一定相信他自己所说的。
我不明白这样的游戏为什么是高雅的阳春白雪的上得《新闻联播》的。
大家都知道西班牙有一种竞技叫做斗牛吧。
古希腊盛行辩论，所以产生了很多大思想家，孕育了一个伟大的文明。中国魏晋时期的士人喜好清谈，结果国家一个接一个地灭亡。
我没有彻底否定辩论赛的意思。
红颜祸水，误国的其实不是红颜，而是喜好红颜者。
假如还有人愿意看它，那么它的存在就是合理的。但是，我们应该清楚的是，辩论赛究其实不过是游戏一种，和你闲着没事打几把麻将看看球赛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别总拿着架子唬人。我平生最恨的就是精英意识。总感觉自己怎么回事呢。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你们。
我倒想看看，辩论赛还能撑着再办几届。
趁着还没人扔鸡蛋，收了摊子算了吧。 |
发表于 2007-12-27 16:2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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