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驼是个木匠，生性有些自卑，见人说话走路总是低着头，人们因此就称他老驼，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还会记得他的真实姓名了。
老驼曾经在绫罗河边是拾到一个男娃，那时男娃高烧不退，全身发热，连看病的医生都说活不过当天晚上了，但老驼不相信，老驼抱着男娃跪在绫罗庙里一夜，不停的给绫罗娘娘磕头，是含着泪磕的。
老驼就用这种封建迷信的方法硬是把男娃从鬼门关那拉了回来，“是绫罗娘娘喜欢这男娃，想让他在这个世上多看看”老驼逢人就爱说，说这孩子有灵气。出门就爱带着他，。人们也不给孩子取名字，就称男娃小驼，小驼过了三岁，人们才发现这孩子是个痴呆的样，从早到晚都是咧着嘴笑，别的小孩二岁就会走路了，他一直到五岁才学会。可是老驼硬是不许别人说小驼傻，说小驼痴，老驼也曾为这事和不少人有过冲突。
小驼八岁的时候，老驼为他上学的事没白忙活。该跪得该求得该叫的洋洋没少，等到上学的是事有了眉目，小驼却因为贪嘴偷吃了邻居家放老鼠药的大饼而一命归西了。那天老驼站在邻居家大骂了五个小时，引来无数人围观，人们那时看到的是个疲惫的老狼，眼睛充斥着红色。后来有人看到老驼一个人在绫罗庙过了一夜，次日，老驼还跳了绫罗河，幸亏被人救起了，才活到现在，活到我躲在他家避难的当下。
小驼死后的第七天我出生了，绫罗镇有传言说，人死后第七天会投胎转世，来见前生的亲人，而后开始新的轮回。
我出生的那夜的哭声，被母亲事后说起用了震耳欲聋这个词，我那时的哭声不仅撕裂了夜晚的安静，还传到了隔壁家老驼耳朵里。是的，我们家和老驼是邻居，也就是说小驼的死和我们家少不了干系。
然而，老驼却在我出生后大改脾气，他不再计较我们家的误杀，他只是央求我母亲，他想抱抱我。
于是，我来到了这个世上，而这个世上最疼我的处了我父母之外，还有一个老驼，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老驼比我父母更疼我，他从不骂我打我，对我的要求百依百顺，我一旦想要什么玩具，他立马会摆弄它那做木工的伙计，什么小木马啊，小木车啊，都是他做给我的。
直到母亲临死时，母亲才告诉我小驼的事，我才意识到老驼对我千般好的原因。为了小驼。
我从不叫他大叔伯伯，就爱叫他老驼，老驼也不注重辈份，反而好像很喜欢我这样叫他，我每次叫他老驼，他都会咧着满嘴黄牙对我笑。
我六岁上学的第一天，老驼神秘地唤我到他家去，我早是他家的常客。他不叫我去我也会在他家那带上个把钟头。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老驼仅仅是把个小木盒交给我，何必那么神秘呢，而且当我接过小木盒时，他既然一手把我揽在怀里哭了起来。我被吓到了挣脱他的双臂，跑远了。或许那天我转头回去，我会看到老驼那张无比悲伤的面容。
到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个小木盒原本是小驼八岁那年，老驼送给他上学用的。
我小学毕业后，家搬到了邻村去，也就少了很多时间去看老驼，但是老驼却常来看我，而且很准时，周一，周三和周五，每到那时候放学我总能在校门口看到他的身影，然而他却从不跟我进家门，只是看着我回家，就转头离开了。我到后来才知道，老驼腿脚不好，两个村的距离本来就很长，他一个人来要三四个小时，但他真的重来没有迟到过，即便下雨下雪也是。
就那样过了六年。他在初中学校的门口等我。他在高中学校的门口等我。等我。
我高中毕业那年，考上了城里的重点大学，但高昂的费用让父母一夜白了头，我不忍心便和父亲说我不打算再读要去城里打工。当我含泪打算撕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时，老驼这时候敲响了我家的门。
那天老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怀里取出了厚厚一叠钱，略带着央求的口气对父亲说“娃要上学，上了大学才有出息，你们做爹做娘的不就盼着有那么一天吗”说完就离开了，母亲留他在家里吃顿饭，他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到了后来，我才从父亲的口里知道，那叠钱是老驼卖房子卖血换来的。
我大三那年，父亲劳累而死，母亲因悲痛过度，也只过了第二年新年便去陪父亲了。母亲死前曾央求过老驼，求他帮着看着我，母亲还让我认老驼为干爹，母亲死前还含着泪对老驼一遍又一遍的说对不起，是我们家害了小驼。
老驼那一夜抽了整晚的旱烟。
第二天他带着我去车站坐车回校。他从身上携带的小木盒里拿出了几张皱皱巴巴的一百元钱，放在我的手里，帮我把衣服的领子摆好，笑着对我说“娃，别叫我干爹，我。。。我。。。还是你的老驼”我认得请，那个小木盒，就是我小学时用的那个，也就是准备给小驼的，那个小木盒。
大学毕业后，我考上了公务员，我在官场里阿谀奉承，渐渐养肥了肚子，却始终没带着老驼进城里过几天舒服日子。虽然我一直知道，他卖了房子后一直在绫罗庙的小草房里住。
可没想到纸醉金迷不多日，就遇到了政府严打贪污，我被调查出了贪污巨额钱财，我不甘心自己的后半生要在监狱里度过。便买通关心戴罪潜逃，一直在外面东躲西藏。在躲藏的日子里，我想到了老驼，想到了母亲生前的嘱托，我知道老驼一直很护着我，于是我在逃亡几年后，去老驼家过了一晚。
恰巧那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
我再次看到老驼，才发现他已经瘦的不行，腰弯得更加厉害，我鼻子一酸，抱着他，才发现他好轻好小，我痛恨自己，然而老驼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拉着我到小镇上的旅馆住了一夜，那一夜我买了他爱吃的月饼，我帮他擦身子，我第一次哭得那么厉害，我就是在哭，以前官场再凶险我也从没掉过一滴泪，可是，在那一晚，我好像是老驼的父亲。他真的老了。
我们睡在一张单人床上，老驼简单的问我最近可好，有时候会陷入短短的沉默，我劝他早点睡了。睡前我看到了他裤子里的小木盒，原来他一直带着。
晚上我听到他的鼾声，安静极了。
第二天我出门买早餐打开门时，看到了警察。
多年的逃亡生活我也倦了，也看透了很多东西，我在世上唯一担心的就是老驼。我不怪他，我不怪他报警。
每次探视的时候，老驼来看我都带着很深的愧疚，愧疚我的父母没有照顾好我，或许也后悔自己亲手把我送进了监狱。我握着他的手，要他多吃点好东西，好等着我出来孝敬他。他哭着答应我一定一定。
我依旧每次都可以看到他口袋里的小木盒。
那年我出狱了，我第一次觉得新生的感觉是那么舒服。
然而
那个最爱我的人却离开我了
我久久的蹲在老驼的坟前，大声叫了一遍又一遍的爹
我看到了老驼的小木盒，它安安静静的呆着那个草房的木桌上，里面有老驼为我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还有很多很多
只是我知道时，已经太晚了。 |
发表于 2010-7-30 17:0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