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牛头人 于 2010-10-26 00:50 编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单音节的字，比如鱼，鸟，花，夜，雨，雾。特别是我翻开枕边旧书，慢慢读取上面古文的一字一词时，这种温暖的感觉会特别强烈。
现在是上午十点，我只穿着内衣在被窝里懒懒翻着书，窗台外面的城市被细雨蒙上了一层空虚的色彩，窗台外的花草平时被城市的灰尘染渍的惨不忍睹。当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我立志要做一个伟大的植物学家，我爱惜植物，所以我才会将一长串花盆从花鸟市场搬到我们小窝的窗台上。那时候他还会乐呵呵的帮我挑选，和老板讲价钱的时候甚至比我还要积极主动，现在他不爱花了，他说他更爱我。他比以前更瘦，更白，更不爱说话，但是我却更爱这样的他，无缘无故的爱。
我原本立志将花草培养成那种让人赞叹的艺术品，但是我很快发现我错了。我发现我什么都对付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救助自己，于是我不堪重负的将一盆盆花草和城市的喧嚣，自己的野心与个性全都关在惨白的铝合金窗户外边。我们将自己与外界隔离的是这样长久，以至于我怀疑窗户的开口处是否已经无法开启了，只有在这样一个自我的小空间里，我才能觉到一点温暖和自信。
现在我在这里等他的到来，这几年他的事业发展越来越顺利，经常去国外出差，我们很久都无法见一次面。昨天他刚从国外回来，但是半夜又去参加紧急会议了，刚才给我的短信里他告诉我他将在11点左右赶回来，然后我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我平躺在床上，脑中仿佛浮现出他的皮鞋后跟踏在潮湿的街道上的声音，那声音是我所熟知的，和他一起走在街上的时候我总是闭上眼睛来享受这种令人笃定的咯咯声。
我的耳畔仿佛充盈着这声响，节拍仿佛踏在我柔软的身上，我的身体变得有些潮湿。
像枪战片里一触而发的火并一样，弹珠一样的雨点甩在了窗户上，把我吓了一跳。我从被子里欠身，发现窗户上已经搭起了河流，窗外的高楼只有几个轮廓了。我的心有点战抖，我害怕雷雨天。果然，一声爆炸在天顶震起，在我的空空荡荡的体内不断回声。一条刺眼的闪电像死鱼的肚皮翻向窗户的方向，整个房间忽然被照亮，好像置身在鱼腹中。我讨厌鱼，鱼是丑陋的生物，他的黏液，他的坚硬的鳞片，随意滑动的眼睛都让我感到恶心。产生了令自己不舒服的联想，我有一种难以抑制恶心的冲动，我想冲进卫生间，却脚底发软倒在床沿，我的指甲紧紧攥着床沿使得指尖发白，头朝下的姿势让我的恶心和头晕更加明显，我大张着嘴唇却没有呕吐出任何东西，我窥见了自己的长发末梢在地板上拖动，犹如一个自缢而死的人在随风摆荡。我身上有点发冷。
忽然我听见浪涛的声音，好像是那种来自深海的滔天巨浪，用一种不可质疑的伟力摇撼着我的所在，我慢慢爬回床上，疯狂地给他打手机，我想知道他现在安不安全，安不安全，安不安全，他要赶回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在经历了令我焦灼疯狂的绞手指的漫长信号不良之后，他的电话终于接通了。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我听起来是那么空灵和高贵：“你在家不要动，我马上就回来，我知道你害怕。。。“他知道我害怕，我听见这一句，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其实害怕并不算什么，我真正害怕的是你不知道我害怕。我朝电话吻了一下，抱膝坐在床头，心理妥贴等待他回来。
自从我辞了工作离开家乡到这里以来，我似乎已经成为生长在他身上的一株植物，我的水分和阳光都要从他的身上吸取，他越来越有成就，我已经在心里预演了许多次他决绝地要离开我而我痛哭流涕的场景，我觉得我甚至能够容忍他不对我专一，因为我之于他来说，实在渺小异常，我总觉得他分了太多的爱给我，但是一旦想见我失掉他的重视和呵护，我便又像坠入无底暗渊。但是他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应该表现的征兆，他只是越来越瘦，越来越白，越来越沉默。我的心常如海上礁石，任凭风吹浪打，每日磨灭掉一些，却没有办法可以挽救。我的眼泪越来越多，心思越来越空，却不能归咎于任何。当他说他知道我害怕的时候，我的战抖的内心得到了温暖的抚平，我像一个垂死的人忽然得到恩泽而焕发生机，于是我狂喜，如同小孩，只是在我狂欢的时候，我的脑海深处，已经检测不到原来的我何在了。
大楼摇晃的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愈加厉害，我头晕不能自己。我想打电话给他，举起电话还是觉得先吃一些头晕药好。这种间歇性的头晕是我最近患上的，医生说是神经衰弱导致。他特地从北欧带回一种特效药，放在床头柜里，我还没吃过。我摸摸索索地打开床头柜，摸出里面原型的小药罐。我举到眼前一看，发现塑料外壳上印着一只红色的鱼，我的头晕的厉害，外壳上的一只鱼仿佛变成了一个头分裂出的两只血红的鱼，又好像是一只鱼吞噬另一只鱼的场景。我忍住恶心不去看它，扭开瓶盖哆哆嗦嗦地倒出两粒，含在嘴里，头一仰，把药片吞进了肚子里。
这是令我后悔的一个决定，头晕的感觉和吞下药片之后的苦痛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我感觉腹腔在搅动，肋骨在往外张，我以为这是幻觉，但是我的双手已经被我像灯笼一样的身体撑开，而灯笼的骨架，就是我张开的肋骨。我的手抚向我的身躯，发现皮肤在急剧变硬。我撕扯自己的头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噩梦，然而我听到了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充满恐惧的叫声，然后我发现这声惨叫是我发出来的。我一下停止了动作，整个房间像坟墓一样安静。
我拿起手机，超薄的机身被我捏的太紧而屡次使得电池接触不良，手机总是在将要开机的一瞬间断电。我感觉自己已经来到了发疯的边缘，我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毛孔往外分泌黏液，甚至弄脏了手机屏幕，在又一次手机断电之后，我已经确认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抖动的双手，我用尽全身力气扇了自己两耳光，在摁下开机键之后，咬着牙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
我望向窗外，发现窗台的花草一半已经浸泡在水里，显示出他们这几年来前所未有的光鲜亮丽——我的窗台在17楼。
趴在窗台往下望去，目光之下是能见度极低的浑水。我有点自嘲的笑了几声，仿佛觉得这是谁的恶作剧，然而我却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发抖和往下滴水。水面飘来的一只宠物狗让我彻底绝望了，它是16楼人家的珍宝，现在肚皮鼓胀地在水面上飘荡，生前似乎还受过可怕的虐待，半截铁棍从它的嘴里伸出来，上面带着黑色黏稠的血迹和呕吐物。我低头望向手机通话记录，费了好大力气才按下他的号码，我感觉我的双手难以控制已经不仅仅是因为恐惧的战栗了。我的躯体又变大了一些，变硬的皮肤紧紧箍在上面，手指摸在我的身上就像敲击一只生锈的旧油桶。“您拨叫的电话不在服务器，请稍后再播……”，人工语音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狰狞，我不管不顾地大声吼叫：“接电话！接电话……”，我必须要等到电话接通。
但是已经没有办法再等了，水已经快要漫过窗户顶端，漫向18层，我明显感觉到呼吸困难。我跪行到窗台前，两手用力扳住窗户的边缘，想要往右边拉开，但是它纹丝不动。我忽然回忆起我还在念初中的时候，爸爸总是让我在过年前把家里的窗户擦干净。在寒天冻地的时节，端出来的热水很快变得冰冷刺骨，我用湿乎乎的毛巾蘸着冷水擦窗台，每一次小手都冻的失去知觉，完成以后，爸爸总是表扬我做得好，而我心里的想法是，我再也不想干这么苦的活了，我要赚钱，我要过上好日子。
我流着眼泪继续扳着窗户，我可以感觉到稀薄的空气在扼着我的喉咙，死亡的无与伦比的恐惧第一次这么靠近我。我的全身痉挛，手指紧紧捏紧窗户边框，惨叫一声往后倒。泪眼朦胧中我看见我两截涂着黑色甲油的指甲掉在面前的地上。然而现实已容不得我再想，呼啸而进的水流把我卷起，高高地托向天花板，在顶端的时候我看见天花板顶上贴着的他写给我的情书，我用残存的手掌在上面留下两点血渍，然后奋力向外游去。
肺泡里的空气已经枯竭了，我要死了，我却忽然觉得宁静。水面还在我头顶远处，我无力游向它。我闭上眼睛，准备沉入黑暗，忽然像是暗夜里的火光，我感到脖颈处有新鲜的空气输入，我的心底变得沉澈安稳。
我终于变成了一条鱼，这最丑陋，我最厌恶的丑物。我也终于离开了我爱的小屋，我最珍视，以为永远也不会离开的地方。我轻松的在水中摆动，忘记了水面上的一切，决绝已经构成。
我奋力往深海黑暗处游去，那里有最新鲜的泥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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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26 00:4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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